是夜。
江城照例是一片繁华景象。
宽阔的长江横亘一整座城市,热闹喧嚣的外滩沉浸在奔腾翻滚的江水中。
世界灯火通明。
当热闹落下帷幕,蛰伏在黑暗中的妖魔试探着伸出尖利的爪牙,它们虎视眈眈地盘旋着,从整座城市的最高处,笼罩而下一片阴影。
贪婪的人类啊,你愿意为欲望付出代价吗?
一如往常、普通的夜晚。
并未点灯的出租屋里,传来细细碎碎的咀嚼声。
是吞食肉类的声音,那声音的主人,动作极慢。他像是吃到了极其美味的食物,需要仔细地品尝,从大面积的皮肤到骨头的缝隙,一声,又一声。
“饿啊,我好饿啊!”
一具***的身体伏在地上扭动着,嘴里念念有词。
她突然抬起头,看向窗外,眼底一片灰败。
嘴里嚼着的一团灰影,一直连接到肚子里。隐约能辨认出的,是一小截肠子。
地上蔓延的,是血。
闻溯总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水逆了。
刚开始他还不想承认,作为刚过三十就当上江城刑侦支队队长的有志青年,直到这么大岁数也一直是生长在红旗下,兢兢业业、恪守本分,老天爷怎么说也不可能总是让他摊上这么倒霉的事情。但事实证明,他确实是有点倒霉过头了。
临近盛夏,本应该业务轻松的闻溯,带着手底下的弟兄们帮警力欠缺的派出所兄弟调解邻里关系,乃至于上树救猫这种小事,都得亲力亲为。
连轴转了好几天,刚歇下不久的闻溯被来电提示音吵醒。
闻溯烦躁地揉乱头发,发出一声哀嚎,并不想动弹。
闻奈闻声赶来,接通了电话。
“喂?有什么事吗?”
“哎呦,我的好妹妹,怎么是你接的电话。闻队呢?!”
听到电话里面焦急的语气,闻奈挑了挑眉,按开免提键,递到闻溯耳边。
看来又要过几天独居生活了,她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闻队!景阳小区b栋404发现一具女尸,已经封锁现场了。”
闻溯听到关键词,瞬间清醒。
他从床上弹了起来,接过电话,单手穿好衣服。
“现场什么情况,我马上就赶过来。”
“现场……哎呦,现场状况一句两句说不清,总之你还是赶快过来看看吧!”
“现在是什么情况。”闻溯刚到现场楼下,就察觉到诡异的气氛。
警戒线内的警员人数是寻常的一倍还多,他重重揉了揉眉头,提起精神。
“死者女,21岁,现在只知道是b栋404的租户,死在自己的房间里。剩下的要等房东来了才能问清楚。”李成走在闻溯前面,按开电梯。
“法医初步鉴定,死亡时间是三天前,凌晨。至于死因……”李成欲言又止。
闻溯瞥了一眼李成,说:“怎么?熬夜熬多了便秘,还是最近吃太好上火了,这副表情。”
李成叉着腰,用手肘去撞闻溯:“闻队你就别笑话我了,实在是现场太惨烈。新来的几个实习生吐了好几个。”
“小红花都吐成地里黄了。”他做出一副壮士扼腕的悲痛状。
“行了,别打岔。”闻溯握着拳头顶了回去。
“隔壁的租户因为404近几天总是传出恶臭,影响了正常生活,就投诉给了物业。”李成清了清嗓子,回想起进入现场时看到的情景,喉咙里又涌出来一股干呕的欲望。
“物业破开门之后,就看到死者的腹部被剖开,肠子都被拉了出来,嘴里面还……还咬着一截。”
“财产方面有丢失吗?”
“没有,在死者房间的柜子里面发现了部分现金,而且现场没有被翻动的痕迹……”
刚进到现场,一股血腥夹杂着臭鸡蛋的腐尸气味扑面而来。
“闻队!”姜小云还没走到闻溯面前,就开始哭丧着脸喊,“闻队你可算来了。”
“行了,这没你什么事。”闻溯一边套脚套,一边吩咐姜小云,“你们几个实习生去楼下守着,别把不相干的人放进来。”
此时的闻溯在姜小云眼中,简直就是救世主般的存在,她恨不得以身相许来报答恩情。
她一边招呼实习生,一边往电梯门口挪动:“谢谢闻队!呜呜,您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闻溯抬手朝姜小云挥了挥,又捏了捏眉头。
这丫头真是……同样是熬了几天通宵,上一秒还吐的东倒西歪,下一秒就满血复活。哪像某位大龄单身男青年,脑子已经开始强烈***了。
闻溯在内心深深谴责了一番自己依旧“年轻”的身体。
环顾四周。
房子里面算是干净整洁,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柜子及房间也都没有被翻动过,基本排除了入室抢劫杀人的可能。不为钱,难道是色?
“闻溯,你来了。”
“吕叔。”闻溯朝吕自平打了个招呼,问,“现在可以确定不是入室抢劫。您那边……”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吕自平摘下眼镜,牵起衣角慢条斯理地擦着,“可以排除见色起意的可能。”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死者身体没有精.液残留。”吕自平叹了口气,戴正眼镜,抬手捏了捏闻溯的肩膀,“而且,死者身体上没有束缚伤、威逼伤和反抗伤,这么痛苦且缓慢的死法就算是熟人作案也不可能完全没有痕迹。”
不为钱,不为色,一个单身女大学生,悄无声息地死在自己的房间里,还能有什么原因?
闻溯皱眉深思。
“哎,这案子估计挺棘手的。我现在把尸体带回局里,小闻,任重道远啊……”
吕自平是局里资质最深的法医,也快接近退休的年纪了。平日里基本都是坐在办公室插花养鱼,事情都交给手下的几个徒弟,能让吕自平亲自出马的,不用想都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是是是。”闻溯连连点头,“哎,李成!过来帮忙把尸体运回去。”
吕自平把随身工具箱递给李成,说:“到时候有新发现了,我就让小李通知你。”
“好的,吕叔。您慢走!”
“哎呦,警察同志。你说我是造的什么孽啊!”
闻溯送吕自平出门,看到一个穿着富贵的女人拉着警员哭诉。
“怎么回事?”他一边打量,一边问。
“闻队,这是404的房东。”
房东一见警员对着闻溯毕恭毕敬,就明白找对了人,想去拉住闻溯,被闻溯四两拨千斤闪开了。她面色尴尬,站在原地假装抹眼泪。
“警官,您说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我看她可怜,给她减了一半房租让她住着,结果她还死在我房子里。这房子……这房子还怎么住人啊!”
闻溯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胡搅蛮缠、喜欢打哈哈的人,只能认命的详装安慰几句:“这房子以后还是能租出去的,你要是交代了什么重要线索,说不定还有面锦旗呢。不然,警方只能以‘不配合工作’的理由,把你带回去。”
说着,将腰间挂着的银色“手镯”晃得作响。
“哎呦警官,我能有什么线索。”房东一听就慌了,“那女孩是江城大学的学生,叫宋雯。住在这也就一个多月,她一下子交了半年的房租,所以平时我也不常过来。”
闻溯双臂十字交叉在胸前合抱,抓住疑问:“你说你看她可怜,是什么意思。”
“她是我熟人介绍过来租房的,见面的时候这小丫头瘦的和猴一样,问我能不能少点租金。我以为她可能是家里困难,就同意了。”房东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堆,突然想到什么,情绪激动起来,“警官,你不会是以为她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吧!我这……我可是守法的好公民!”
“我知道,您冷静冷静。待会儿你去公安局录个口供,就可以回家了。”闻溯打断房东,询问时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软刀子,凶不得,不能施加压力,动不动就慌里慌张、词不达意的。
“你带她回警局录个口供。”他吩咐旁边的警员。
——江城大学,女学生,年纪轻轻,本来应该有大好的年华,前途无量,如果不是因为邻居的投诉,可能要等到房东来收租才会被发现已经死了。凶手不贪财又不贪色,难道是仇杀吗?
闻溯打了个电话给李成:“喂,李成。”
“闻队,怎么了。”
“你派几个人,去调查一下死者最近的行动轨迹,和密切接触过的人。把人带回去做一下口供。”
“好的。还有什么其他事吗?”
“哦对。”闻溯一拍脑子,想起来一个要紧的事情,“现场没有发现凶器,你让那几个实习生到附近地毯式搜索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痕迹。姜小云除外,她呆在警局就行。”
“收到。”
闻溯驾车回市局时,李成拿着一摞资料,正准备打电话给他。
“刚刚宋雯的朋友过来录了口供。我们查了附近路口以及商铺的天眼,发现宋雯最后有迹可循出现过的地方是离小区最近的一个便利店,而且是半夜十一点多,也就是七月十四日晚十一点。”
李成略微思索,补充道:“而宋雯死亡时间是十五号凌晨三点至五点之间。”
“十一点?”闻溯接过文件,快速翻看一遍录像的截图,在某一页停住了,“这里……宋雯趴在地上?”
李成点了点图中的宋雯,点点头:“就是这里。宋雯当晚在便利店和店员发生了冲突,有个女士帮了宋雯,把她扶了起来。”
“也就是说,当晚她在便利店和店员发生冲突,买完东西回了家,不到五个小时就遇害了。”
——可如果是仇杀,凶手完全可以用更简单的手段快速杀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况且案发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需要凶手具备极其强大的反侦察手段。
“凶器呢,凶器有找到吗?”
“还没有。”
闻溯眯着眼睛思考,手指在纸面摩挲着。
暂时没找到凶器,说明凶器是可以随身携带,不需要临时遗弃来脱险。
如果是不足以瞬间毙命的凶器,现场的墙上却没有喷溅的血迹,凶手对人体构造的了解程度几乎是可怕的。
显然,他并不觉得一个普通的店员会具备这样的能力。
李成又翻了翻文件,指向三人同框的一张图。图上只能看到一个人扶着宋雯,和店员对峙。
“但是这个摄像头年代久远,只有画面,没有声音,并不能明确当时的情况。我们已经通知这两个人过来了,那个店员这几天生病了没办法赶过来,女生应该很快就到了。”
“生病?这个人在哪,偏巧他就这几天生病?”
“已经去上门调查了,应该很快……”李成话没说完。
“你好?!”
声音从门口传来。
闻溯抬头看过去,门口只站着一个女生,正和姜小云说话。
女生穿着古典,发丝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额间垂下来几缕碎发,皮肤雪白。分明的黑与白之间,是一点极致的红,点缀在眉心。她似乎察觉到了目光,抬起头朝着闻溯弯了弯眉眼,闻溯莫名觉得自己呼吸都轻了。
“警官,我是来录口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