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咽着抽泣一声,抹一把脸,梁楠把顺着两颊流下的泪水擦掉,然后环顾一下眼前的这个房间。眼皮有肿胀感,视觉还不是很清晰。但透过模糊的视线,她还可以辨认认出房间里的一切:一张半新不旧的咖啡色书桌,一张跟桌子不匹配的红椅子,都搁在她对面的墙边。桌子的旁边还有一个三层小书架,似乎几易主人,沉默地站在那里,好像总在回忆着历经的沧桑岁月。墙上没有画,四壁光秃秃的,没有蛛丝马迹能让她知道,在她来到这里之前,这房间有谁住过。
是啊,这是她的房间,但它并不像其它二十岁女孩的闺房一样,装满一个大学三年级女生的神秘、快乐。梁楠知道,这里只是一个可以藏身的空间——躲避痛苦、避开愤怒的目光和痛彻心扉的言词的避难所。
别想那么多了,越想头越痛,痛得都快要爆炸了。
哦,刚才为什么会进到这里来了?梁楠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嗯,其实,不是她自己想进来,她是不得不进来,除了这个阴郁的小空间,她已无处可逃。他们现在是梁楠剩下的“家人“,可她却从来没有为有这些亲人而感到庆幸。
慵倦地躺到床上,梁楠想起来,她还有一些作业没有完成。她伸手到床头柜拿中国古代文学的课本。一阵刺痛从肩胛处传来,她的手下意识地又缩了回去。
看来,这一周里,只能一直穿着长袖衣服了。
肩上的疼痛勾起她的回忆,刚刚在外边发生的一些可怕的事情一幕幕交替着在她的脑海里闪过。她感到怒火中烧,她绷紧两腮咬紧牙关。然而,她深吸一口气,使劲把往事都从心中驱逐出境,冷静下来,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做作业。
“笃笃。”轻轻的敲门声把梁楠从沉睡中吵醒。
怎么了,好像刚打了一个小盹,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看一眼墙上的电子钟,傍晚七点了。嗯,睡着了大约一个小时了。
在昏暗的房间里,梁楠用双肘支撑起半个身子,凝神朝房门望去。
“进来。”梁楠回答道,她的声音在喉咙里绊了一下。
“楠楠姐。”门慢慢打开后,一个低低的男孩声音谨慎地叫唤她。
“你可以进来啊,明明。”梁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尽管她的心里依然堵得慌。
明明的手抓住门把手,把头探进来。他那还没有比门把高出多少,毕竟,他只有六岁多。
明明睁大清澈的眼睛,环视房间,然后看着梁楠,犹豫着不敢轻易迈进来,可他最终还是朝梁楠笑了笑,满脸放心地走了进来。梁楠知道,他可能是因为早些时候看到的情景而心有余悸。虽然幼小,可梁楠发现他平时总是很懂事乖巧。
“楠楠姐,我们就要吃晚饭了。”他说,朝门外看。梁楠知道,叫她吃饭本来不应是明明份内的事,平时这事都是由萱萱来做的。
“好的,姐姐马上就来。”她微笑着说,尽可能表现出对他的通知很感激的样子。于是,明明走了出去,外边的餐厅里也开始传来了碗筷磕碰的声响和萱萱的大呼小叫,那一定是她在摆放碗筷。
如果现在有人闯进这个家来,目睹此情此景,一定会认为,这个即将享用晚餐的五口之家,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因为现在梁楠还躲在她的避难所里,没有人看见她的愁容,没人知道她在幸福之外。
蹑手蹑脚走出房间,梁楠突然感觉空气又变得凝重了,脑海里又出现了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这些破碎的记忆就像是她脑海中一个个乌黑的斑点,想到它们,眼前再明丽的风景都会暗淡下去。
梁楠再一次深呼吸,又一次说服自己不再想那些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怯怯地跨过门槛,慢慢地走进大厅,进入灯火通明、装修豪华的餐厅,心里开始紧张起来。
她的婶婶李稚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在橱柜边,但梁楠只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在她进入大厅时,她并没有抬头看她婶婶的站姿。
“楠楠姐。”萱萱叫道,跑向梁楠。梁楠照常蹲下身子,让她扑到了怀里。萱萱紧紧地搂着梁楠的脖子,楠楠不禁皱着眉长长呼出一口气,因为她的手臂一阵剧痛。
“楠楠姐,我画了一只大青虫,呆会儿吃完饭后我拿来给你看。”萱萱说,很骄傲,也很激动。梁楠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的后背,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插在她后背上,让她感觉疲软、沮丧、疼痛。
“妈妈,你看见我画的恐龙了吗?”明明问,这多少分散了梁楠分裂的注意力。
“你画得真好看,宝贝。”梁楠的婶婶夸着自己的乖儿子,梁楠突然感到轻松多了,就如身陷重围时敌军突然受命撤退。
“萱萱好漂亮,”看着萱萱扑闪的大眼睛,梁楠轻声地对她说。“去坐下吃饭,好吗?”
“好的。”萱萱甜甜地、脆脆地应诺。
梁楠的话,对于这个四岁的小女孩,如同圣旨,因为她崇拜聪明漂亮的堂姐。而在这屋顶下,在这种暗无天日的房子里,对于梁楠来说,小萱萱则是她的小太阳,只有跟萱萱和明明在一起,梁楠才有些许的快乐。
餐桌上,她叔叔、婶婶,还有那两个小孩,开始谈起话来了,梁楠庆幸现在没有人留意她,就像自己能隐匿起来了一样。等到大家都开始动筷了,她自己也开始埋头吃起来,全神贯注,谨小慎微,生怕筷子嗑到碗沿发出了响声和咀嚼的声音大了,都会招来别人的关注甚至是恶毒的目光和伤人的怨语。虽然她肚子很饿,饿得足以狼吞虎咽。
梁楠的婶婶在唠唠叨叨地诉说着她一天工作上的事,而梁楠一字一句都听不进。她的声音像猫爪一样挠着梁楠的心,使她想要吐。像往常一样,梁楠的叔叔梁顺仁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要她用平常心去看待工作看待得失,振作起来,好好过日子。
糊里糊涂中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反正梁楠也不想听下去,所以她找了个借口要离开餐桌。梁顺仁用游移的目光,从桌子的对面看过来,简短地问了一声:“吃饱了?”
梁楠嗯了一声,收拾自己的碗筷,还有明明和萱萱的,因为他们已经走了,在客厅里看电视。梁楠开始了每晚例行的工作,就是洗涮碗筷,把它们放到消毒柜中去,随后就擦洗叔叔用来做晚餐的锅碗瓢盆。
等到其他人都进入客厅后,梁楠就回到桌边收拾残局。
洗碗后,倒垃圾、扫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在经过客厅时,梁楠听到电视的声音和孩子们的笑声。梁楠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过去,像往常一样潜行如猫。
躺到床上,把MP3耳麦塞进耳朵,把声音调大,懒洋洋地听着音乐,梁楠不再去思考,只沉浸于音乐中。这是一首老歌,《明天会更好》。
哦,明天放学后,要有场足球比赛,要晚一些才能回家,晚餐可能要错过。梁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时间会把痛苦和丑恶都冲涮掉,只会留下美好,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会在脑中渐渐被淡忘掉。
梁楠翻了一个身,侧睡着,暂时忘记了肩膀的痛苦,不再回想经历过的事,关了灯,在音乐的嗡嗡声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朝窗外望去,昨天那浓重的雾霾已经散尽,虽然还没有阳光,但天边那淡淡的蓝色让人感觉今天应该是晴朗的一天。
匆匆洗漱,背上书包,上学去,顺路来接她的王雨寒可能已经在楼下了等。
经过大厅时,她又遇到了来自婶婶那种刺透心胸的目光。戚戚然进了厨房,她抓住几个放在冰箱里的饼干。明明和萱萱正坐在餐桌上安静地吃着麦片粥,她抬起头,高兴地睁大了充满笑意的大眼睛。梁楠走过去,亲了一下她的小脸,心情稍稍舒缓。
明明递给梁楠一张纸,上面画有一个黑白相间的足球,足球上用彩笔写着四个粉红色的大字:“祝你好运!”。
明明快速地看了梁楠一眼,看到了她脸上闪过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再见了,小家伙们。”梁楠说,朝门口走去。
当梁楠走到门前,正要抓住门把打开门时,一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度,是恨不得把她的瘦瘦的手腕捏碎。
“把它放下。”
梁楠转向她婶婶。她背对着孩子们,鹰鹫般的目光被挡住了,孩子们没有看到。
“饼干是我为孩子们买的,购物单上没有你要的这些东西,没有算在你的账上。所以我不是给你买的。你放下它。”
梁楠把饼干塞到她的手掌上,挣脱她那力大无比的抓握,不吭一声,冲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