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瑶华宫时，已是入夜，天色染上了一层黑幕。

弗儿在一旁给楚芩卸下那满头发钗，为她将长发梳顺。

楚芩望着铜镜中的人儿，忽然就有些怔怔，她好似是透过那个镜中人，看到了什么一般。

楚芩忽然略微焦急起来，挣脱弗儿为她梳发的手，起身在那梳妆台前翻箱倒柜起来。

没有，没有，不在这里，也不在这里，究竟在哪，在哪里……

弗儿见到楚芩这般焦急的寻找什么的模样，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站在一旁看了许久，方才敢开口问道：“公主，您是在找什么？”

找什么……

楚芩略微沉吟，忽然颤音道：“娃娃，我的娃娃……”

娃娃？

弗儿先是一愣，继而很快回想起来：“公主是说前日您拿回了的那个紫檀木雕刻的侍女娃娃吧？”

正中了楚芩所想，她带着疑惑抬头看着弗儿：“你，知道在哪？”

弗儿微笑着颔首：“您忘了吗，那日您心情不好，回来时便将那娃娃随手丢给弗儿了，弗儿不敢乱放，都给您收在饰物箱里了，您要是想要，弗儿这就去给您拿来。”

这样吗……

楚芩茫然的点首，开口道：“你去拿来给我吧。”

脑海之中好像也清醒了许多，是了，她记起来了，那日从兰潇那里归来，她得知他要离去，心情很不好，所以，连带着看到那个他送给她的侍女娃娃也不舒服起来，后来干脆直接扔给弗儿，让她随意处理了。

她怎会生气……

她不是在气兰潇要离去，她只是在懊恼她自己，毕竟兰潇于她而言，一直是个特别的存在，仅仅是师父这样简单吗？不，并不是的。

说起来，兰潇之所以成为她的师父，也不过是她因为她用了一个牵强的理由，她想将他留住，所以才用了这么个笨办法。

她至今仍旧记得，初见兰潇，是在那个竹叶飘香的青竹林……

那一日，是她十一岁生辰的当天，在去望天山寺院礼佛的途中，她不甘听那些恼人的***，私自跑到了后山，在那后山有一个甚为大的竹林。

楚芩凭借自己零碎的记忆找到那片竹林，小的时候，她曾随容谙一起来过这里，那时来这里的原因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她却记得，这里，是个极其美丽的地方。

楚芩双手提起小裙摆慢慢地在竹林间行走，看着满竹林的青叶，偶尔飘落下几片，她会心的一笑，圆润的脸蛋上挂着属于少女的甜美。

忽而，一个十分悠扬的箫声自竹林的一角传来，楚芩被那好听的箫声迷惑住了，她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迈着小碎步往那箫声的发声处奔去，一路上磕磕绊绊的跌倒了好多次，爬起来又继续一路小跑。

当楚芩终于凭借这着一双小短腿跑到那箫声的最终点时，却是看到了这样的一幅场景：在漫天飘散着现场的青竹叶间，一个身穿一袭淡青色长衣的男子与她相背而驰，那长长的墨发任其飘散而下，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长身如玉，双手微举，稍稍侧过来一些，使她可以看到半截通碧的玉箫。

那先前她听到的箫声，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吹奏而出的？

楚芩呆呆的站在那人的身后，不知道有多久，直到那一曲结束，箫声缓缓收尾，那人才慢慢的收起玉箫，一举一动之间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儒雅气息。

之后的很长时间楚芩都在想，怕就是从那时开始，那个人，就像是一个印记，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间的吧，自此之后，便再也去除不掉了。

后来呢，后来如何了？

后来楚芩记得，那人好似是要走了一样，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转过身来，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发现过楚芩的存在。

然后，楚芩见他要走，竟是很大胆的做了一个令她多年之后想起还是会忍俊不禁的动作：她，竟然直直的冲到他的身后，而后伸出双臂，用尽全力的抱住了他的腰身，那一瞬间，她能够感受得到，自他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雅气息，她头脑一昏，就这么直直开口：“你吹的箫声真好听，可以教教我吗？”

她也不知道她当时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和勇气，只是记得那时她的心中就只有一个执念，眼前的这个人，她想留下他，留他在身边。

“明日是我的生辰呢，你可不可以留下来教教我，我好想听你再吹一首。”

她记得当时兰潇的身子就那么僵硬在那里，沉寂了半响，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那样清冷，淡冽如泉：“今天，是你的生辰？”

明明该是语气很强问句，可是在他说来，居然变得那样平淡，楚芩没想到他非但没有推开她，反而还问了她这样的话，当即大喜，狠狠的点头：“是啊是啊，今天是我的生辰。”

沉了许久，他忽然开口，问她：“你喜爱乐器吗？”

乐器？

楚芩当时听得有些懵然，实不相瞒，她长至这么大，还从没接触过那玩意，活了这十一年，光顾着怎么跟容谙一起琢磨去哪捣蛋去了，像乐器这样文雅的东西，她连做梦都没想过要去碰触。

可她当时整个人就跟被鬼附身了差不多，那肢体根本就不归她*纵了，不经大脑的话脱口就出：“喜欢啊，我最喜欢乐器了。”

话音就这样落下，而后，静谧了许久，竹林中的清风轻轻的拂过二人之间，带起他的发丝，扫上了她的眉眼，她抬着头怔怔的看着比她高出许久的人，心口在跳个不停。

而后，她听到他说：“好，我就收你做徒弟。”

——自从十一岁那年在竹林之中偶然得遇了兰潇并拜了他为师开始，楚芩就在兰潇的教导之下，开始了她习音律的生涯。

楚芩性子一贯懒散，且又是一个做事喜爱依照兴趣来的主，她本就对音律一窍不通，又没有半分兴趣，所以就导致了她后来在与兰潇习曲的过程中遇到了很多的不尽如意。

好在一点，楚芩虽然为人稍稍懒散了那么一些，但是，她的融会贯通能力尚算不错，不管什么样的难曲，亦或是她讨厌的曲子，但磨到最后，她也都能给习得十之八九。

往好点说，可能是楚芩在音律方面真的有那么些天赋吧，虽然她本意不爱习之，但当她后来真的开始学乐器来倒也没觉得有多困难，兰潇教给她的曲子她马马虎虎的也都能学会，只不过因为她这人生性懒散，所以每次要学会一首新曲，都要拖沓好久，导致她经常被兰潇罚抄曲谱。

但实际上，楚芩从心里并不排斥兰潇罚她抄曲谱之事，反之，她甚至是有些甘之如饴，这倒并不是说她已经受虐成狂了，她倒也还没有那样的恬不知耻，只不过是因为，每每当她习不会曲子，要被罚抄曲谱之时，兰潇虽然罚她，可却并不会就此不管她了，抄完曲谱之后，往往兰潇都会专门的给她补授那个她习不会的曲子，或用笙，或用箫，或是各式各样的丝竹弦乐，吹弹奏出一曲别样好听的曲调。

诚然，听兰潇奏曲绝对是一件美妙的事情，而且，重要的是那个过程，很是令人享受。

不论是兰潇奏得曲，亦或是他奏曲时的姿态，都是楚芩极为爱之的。

但她从未跟兰潇提过这一点，所以兰潇并不知道，楚芩爱听兰潇奏曲，多过于她自己学曲。

这可以算的上是楚芩对兰潇保留的一个秘密，不过兰潇的秘密这么多，想来也不会在乎她的这点迷想，就姑且全当做她一人的自娱自乐好了。

兰潇作为一个师父，实在是一个很不称职的师父。

试问一下，哪里有师父从没给自己的徒弟过过生辰的？又有哪一个师父会在每年徒弟的生辰都莫名其妙的消失的无影无踪的？

一提到这事，楚芩就觉得整个人的心情都会跟着阴暗许多。

自她在十一岁时遇到兰潇并且认了他当师父起，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诚然，他从未参加过一次她的生辰宴，每每在她生辰前日兴致盎然的跑去竹苑找他，说明去意，请他作为她的师父去参加她的生辰宴，可他却没有一次答应过她。

他总是这样与她说：“明日，为师有事。”

楚芩不满：“是很重要的事吗？”

兰潇总会颔首：“很重要。”

能让兰潇觉得是很重要的事情，那看来应该确实很重要了。

可是究竟是何事如此重要？重要到居然连她的生辰宴都可以推掉？

而且，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年年都要上演一次？为什么总是在她生辰那天，他就要离开？

这对楚芩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她的生辰，总是会因为兰潇而无法欢快起来。

可是每当她问兰潇缘由之时，他却又不肯告知于她了。

兰潇总是有那么多的秘密！

兰潇在楚芩看来实在是个怪人，她想，应该不会有哪一个正常的人会整天戴着面具的过活的吧？而且也不会有哪一个正常的人连笑都不会笑一下的吧？

可偏偏，兰潇就是这个样子的怪。

没错，兰潇自始至终都带着一个遮脸的面具，那面具做得极为*真，是一个凶神的模样，龇牙咧嘴的，看上去就令人毛骨悚然，让人无法对其心生好感。

而奇怪的是，兰潇却是天天的带着那个面具，无论何时都不会将其摘下，至少，在楚芩认兰潇为师的三年中，他没有在她面前将这个面具摘下来过一次，是的，一次都没有。

所以说，楚芩认了兰潇为师已经三年，可这三年中，她连兰潇的脸长得什么模样，她都不知道。

这样说来好似很是奇怪，哪有做徒弟的却连师父的脸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但却偏偏，她就是不知道。

兰潇很奇怪，不论是性格，还是为人。

他好似总是淡淡的，无论遇到何事都是极淡处之，不喜不悲，不骄不躁。

楚芩本以为自己的性格已经够怪癖的了，她是无论遇到何事都只会装无事，她很会掩饰自己，几乎很少在人前过于大喜或大悲，但是这也并不是说她就不喜不悲了，若是能够真正的做到不喜不悲，楚芩想，那已然不是人，倒像是得了道，看淡了人间生死的神仙了。

自然，她楚芩不是神仙，她也有喜有悲，只不过这喜悲较于常人，又淡了一些。

可是兰潇就与她完全不同了，他是真正的不喜不悲，至少，在她的面前，他就从未因为何事而表现过悲喜来，他总是很平淡的样子，不论对待任何事。

他也从不对她发怒，即使是她做了错事，惹了他的禁忌，他也只是对她冷然待之，但却并不会对她发火，亦或是大声吼叫。

这对楚芩来说，诚然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因为以往每当她做了错事，她的父皇都好像要将她吃了一般的冲他吼叫，那样子就好似是一只炸了毛的鸡，楚芩以为。这才应该是正常人生气的正常反应。

可是兰潇就完全不会这样。

楚芩曾一度以为他当真是得了道的仙人，但她也曾借着这个由头问过他此类的话题，却被他一句“你若有时间思虑这些闲事，倒不如去将我交予你的曲子都练熟了。”给挡了过去，之后，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兰潇与她说话，仿佛永远都离不了让她练曲之事，这倒未遂了她的愿，要按她的本意，她可并不是那样热爱习曲的，她只不过是更喜欢听他奏曲罢了。

而对于兰潇的来历，楚芩就更不知晓了。

兰潇之人太过神秘莫测，楚芩总也看不透，于是，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见怪莫怪的习性了。

但很奇怪，就是这样的一个怪人居然也能令楚芩着迷不已。

他明明从来都是带着面具示人的，即使是她每日与他朝夕相处，但也不曾见过他面具下的真颜，可不知为何，即使是这样，她也认为他是很美丽的。

这种美丽，无关长相，纯属浑然天成的气质，那种深沉静默的气质，从她第一次见到他起，就为之深深沉迷，无法自拔。

而彼时，又到了楚芩的生辰，她知晓兰潇明日定然又要离开的，所以，她也没有强求，只是想借着今日他还未离去，跑过来见他一眼。

却未承想，他与她说他要离去，而且，是不知年月，不知时日的离去。

他说，也许，此番离去两三年便会归来，也许，便再也不回来了……

这要让楚芩说些什么呢？

她总是不想在他的面前无理取闹一番的，那也并非她的性子，所以，她只好选择一贯优雅的微笑。

便是他说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她也只能笑着说：“好。”

她就知道兰潇总是口上对她丝毫不让，但其实还是对她很好的。

——彼时，弗儿已经拿着那个侍女娃娃回来了。

“公主，给您。”

楚芩自弗儿手中接过那个侍女娃娃，眉间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是倏然凭添了一抹淡绪。

这是兰潇赠给她的生辰贺礼，楚芩看着那娃娃精致的眉眼，自然的就想起了一件事情。

记得还是去年那会儿，楚芩在兰潇的乐器室里无聊的紧，没事就将他的箱子都给翻了一遍，未成想居然会在他的箱底找到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楚芩当时就将那小盒子打开，入眼就是一个漂亮精致的紫檀木小娃娃，那娃娃虽小，可是模样姿态都雕刻的栩栩如生，令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楚芩当即就拿着它前去找兰潇，想让他把那个娃娃赠予她，虽说兰潇这人没有什么大喜大悲的，但是，却绝对不吝啬，至少是她问他要的东西，他几乎没有不给的，总是很淡然的说道：“拿去吧。”本以为那次他也会如是答应的，可是没想到，他居然态度甚是强硬，任她如何磨都不给她，为此她还憋闷了好久，以为是她还不如那一个娃娃。

可是后来兰潇又允她，在来年她的生辰之时，会另外亲手专刻一个娃娃送给她的，时间过了这么久，她都有些遗忘了，但没想到，兰潇居然真的刻了一个娃娃送给她，当她看到兰潇拿出这个娃娃时并非没有丝毫的触动，她几乎是立时就想起了兰潇曾说过的话，只可惜，在这样一个时候，在他与她说了明日就要离开，而且说不定再也不会回来了的时候，她就算是再欢喜，但此时，也是无法发自真心的笑出来了。

要抛弃她了吗？

楚芩面上没了笑容，亦不知作何之想。

她强留了他在身边三年之久，他终究，还是要离去的啊……

想到这里，楚芩伸手摸了摸那仕女娃娃精致漂亮的五官，看的细致。

这是，兰潇亲手刻的，这鼻子这眼睛这嘴巴，都是经他之手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

这样想着，楚芩只觉得胸口一滞，她伸手抚平那里，微叹一声：终究还是留不住的……

小说《帝女倾城：痴缠冷面琴王》 第19章 　师徒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