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爷宣布按规矩办的时候，所有捞尸工倒吸一口凉气。

胖子暗中推了推我，问道：“水啊，你知道是什么规矩吗？”

我白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等着看吧！”

没一会儿，就有捞尸扛着一条小船过来，这船挺奇怪，上面有跟长长的杆子，杆子上有滑轮，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二愣子的爹被五花大绑的押到海边，几个年轻力壮的捞尸工将船推下水，又把二愣子的爹押到了船上。

“十三爷，一切准备就绪，您发号施令吧！”船上的人大声请示着。

大家听说捞尸派要按规矩办事，处理害死小蕊的凶手，村里的人都来看热闹。我跟胖子长条混在人群中，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

十三爷年纪大了，整场仪式由爷爷主持，不过，每进行一个步骤，爷爷都会用眼神向十三爷请示，得到允许后，他才进行下一步。

爷爷一举手，对着海边高喊道：“捞尸七派张发海，无视祖师爷家法，捞尸破百，枉害人命，天理不容，今日，为证祖训，将张发海沉海十次，谢罪祖师！”

爷爷再一挥手，船上的人就把二愣子爹，也就是张发海大头朝下绑了起来，然后转动滑轮，直接将他倒吊在了海面上。

我跟胖子看的目瞪口呆，这是要给他来个水底栽葱？这滋味可不好受啊。而且还特么是沉海十次，字面意思理解，就是要让他难受十次再去死？

我狠狠咽了口唾沫，我们这地方是穷，是闭塞，可当今社会法制观念已经传遍祖国大地，犯了罪自有人民政府替咱们做主，又有哪个地方敢私自处决的？

这事儿要是捅出去，爷爷是要吃牢饭的，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直冒冷汗。片刻间，滑轮转动，二愣子爹的身体被一点点放了下去。

“娃啊，你命好苦啊，爹以后就不能伺候你了，娃活着希望给口饭吃，死了能有人给挖个坑埋了，别叫娃……”

啊扑通！

二愣子的爹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已经掉入了海中，接下来他就开始胡乱扑腾，水花溅起老高。片刻之后，随着滑轮转动，人再次被拉了出来。

二愣子的爹浑身湿透，不住的吐着海水，肚子被撑的鼓鼓囊囊，却还有一口气在。爷爷再次抬手，喊了句二次沉海！

命令一下，二愣子的爹第二次被沉入海里……

如此这般折腾了三次，二愣子的爹就开始翻白眼了。就在这时候，二愣子跑了过来，跪在河边对着他爹哇哇大哭起来。

这小子是愣，却并不傻，他知道他爹要被处死了，只一个劲儿的哭，跪在地上求爷爷跟十三爷开恩，放了他爹。

这场面看的人难受无比，二愣子的爹罪有应得，却不该这样死去，二愣子家里已经没有别人了，正如他爹说的那样，若是没有好心人给口吃的，这小子挨不了几天就会被饿死，死了也没有人掩埋，怎一个惨字了得？

听见二愣子哭，神志不清的二愣子的爹也开始哭，不过，他倒是没有开口求饶，捞尸派的规矩他懂，求了也没用。

胖子跟长条看的唏嘘不已，我却再也没办法冷静了，我不管二愣子是不是该死，他儿子是不是可怜，我最担心的是爷爷，我不能让他身上背负人命官司。

我也就爷爷一个亲人了，他出事的话，我岂不是更可怜？想到这些，我几步走到爷爷身边，握住了他高举的手。

“爷，别……别沉了……”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一出声，爷爷跟十三爷都呆了呆，他们彼此看了一眼，爷爷道：“娃，你干啥？赶紧下去，别捣乱。”

“爷，不能沉，再沉的话，就出人命了。”我提醒道。

爷爷何尝不知道要出人命，他们摆明了是要二愣子爹的命啊。不等爷爷说话，我又上前去求十三爷。

我知道这件事十三爷说了算，爷爷做不了主，我直接跪在了十三爷的面前。

“十三爷，真不能沉了，规矩是祖师爷定下的没错，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时代不同了，咱们国家的法制观念很健全，杀人偿命，法律不会饶了他的，咱们不应该设立私刑啊！”

十三爷脸色变得很难看，不过，他还是要给爷爷面子的，并没有直接对我发火。爷爷怕我惹恼了十三爷，也觉得我这么冒失，是对十三爷的大不敬，于是大怒道：“陈水，你给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爷，你们真的不能私自处死他啊，这是在犯罪，说白了，你们跟二愣子爹所做的，没有什么差别，不信你问王老板？”爷爷跟十三爷年纪大了，一辈子在村子里，压根没什么法律观念，此时，我也只能寄希望于王老板了。

王老板一愣，说道：“问，问***什么？陈水，你爷爷说的对，这个张发海作恶多端，沉海我都觉得便宜了他，我们就应该弄死他！”

我算是看明白了，王老板正为女儿的死恨透了二愣子的爹，恨不能亲手解决了他出气。可他又不敢动手，就希望爷爷他们替自己执行，这样自己没犯法，又能出气，何乐不为？

所以，连王老板也不说句正常的话，我满心的希望破灭了。我回头看向胖子跟长条，这俩兄弟一直跟着我，这时候，我需要他们支持。

胖子大跨一步来到我身边，面对十三爷跪下了，长条也要站出来，却被他爹给拦住了，最后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我跟胖子。

“十三爷啊，陈水说的没错，咱们弄死二愣子他爹就是犯罪，犯罪也是罪大恶极的事，祖师爷定下规矩就是想规范大家的行为，并不是要我们犯罪啊！”

“是啊，现在是与时俱进的时代，老一辈的规矩早该破除了……”长条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立即被他爹堵住了嘴巴。

所有捞尸工大气不敢出，默默的看着十三爷的表情，他们更加佩服我们几个年轻人的不知轻重。祖师爷的规矩都敢挑战？这离沉海也不远了。

此时此刻，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我心里咚咚直跳，可是箭在弦上，我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我硬着头皮，只希望我的行动可以改变这些愚昧的做法。

“陈水，你刚才说，我们这是在犯法？”十三爷开口问我。

我点了点头：“是！坏人该死，却不该随意处死，要是这样的话，谁都能处死坏人，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可是，我们是捞尸派，受祖师爷的规矩管，你说的什么法律，也管不着我们吧？”

这个世界上最难办的事就是跟没道理的人讲道理，十三爷就是这样一种人。他虽然在捞尸派地位极高，受人尊重，可他本人连字都不识几个，你又怎么能奢望他去懂法守法呢！

我正担心接下来的事会怎么发展的时候，救生队的人开始嚷嚷，他们大多支持我和胖子的做法，随便杀人犯法，大家要求将二愣子的爹送去法办。

这些年轻人都是读过几天书的，对老一套的传统，尤其是这种不讲道理不讲人性的传统，嗤之以鼻。

外人一凑热闹，捞尸工们也不敢吭声，其实他们心里何尝不想破掉这些规矩？有规矩在，他们总也担心自己哪天被抓住小辫子，落得跟二愣子爹一样的下场。

场面一下子分#裂开来，只有十三爷跟我爷爷站在一个阵营，其他人要么沉默，要么要求法办，这下十三爷为难了。

十三爷轻咳了一声，问：“水他爷，你说该怎么办呢？难道祖师爷的规矩，真的守不住了？”

爷爷沉思了一下，走到十三爷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十三爷神情一顿，问道：“真的？”

“是真的，这二愣子良心没算全坏，他虽然赚了黑心钱，却偷偷把钱拿去抚养了几个没爹妈的孩子，那几个孩子的父母，打渔的时候死在了海里。”

十三爷更为难起来，他想不到二愣子爹还有善良的一面。其实这何尝不是人性的表现呢，再坏的人，总有好的一面。

场面越弄越尴尬，双方就这么僵持起来。其实说到底最难受的还是二愣子他爹，先是被弄了个半死不活，如今倒吊在海面上，下也下不来，死也死不掉，真是要多遭罪有多遭罪。

可我们的十三爷，硬是守着规矩不松口。等到最后，估计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平静的海面上忽然起了一声炸雷，直接劈到了长杆上。

长杆被劈成两段，二愣子爹掉进了海里，被海水冲走了，捞尸工们想抓都抓不住。这下好了，老天给了一个结果，谁也不用吵吵了。

后来我想，这或许正是二愣子爹该有的归宿，毕竟他坏事做的太多，偶尔的心善，并不能赎清他的罪孽。

那天回去后爷爷对我好一顿训斥，说我公然挑战捞尸派的规矩，按照以前，这是要被下海的。说完他罚我跪在屋子里反省，晚饭也没给我吃。

小说《黄河捞尸公》 捞尸派的规矩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