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星的眼泪

一

——你做过的坚持最久的事情是什么呢？

——爱一个人。从2006—2015年，9年，整整3285天。

二

“我叫汤博，就和发现九大行星之一冥王星的那个汤博一个名。”

要不是被爱好天文的顾启明威逼利诱拉着去豆瓣天文爱好小组的同城活动，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你。迟到的我们来到聚会地点甫一坐下，刚好轮到你上台做自我介绍。说话的时候你扬着头，语气里是满满的得意。

可是你的话刚落下，就有人泼了你一盆冷水：“冥王星不是刚被九大行星除名吗？”

“那怎么了？在我心里它永远属于九大行星。”我看到有慌乱从你的眼里一闪而过，但你仍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

听到你这么说，台下的人都笑了，看到这个场景的你一下子就红了脸。

那一刻，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我心里浮动。我用力打了下身边笑得格外激动的顾启明，连忙站起来走到台上，你见势立马下了台。

“大家好，我叫尹歌，很开心认识大家。”说到这里我望着台下顿了顿，“今年1月9日，在肯尼亚航天中心，‘新视野号’探测器已经发射升空前去探测冥王星，我相信它一定会为冥王星正名，让冥王星重新回到九大行星之列。”

在说到后半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下台后一直低着头的你突然抬起头来望向我。不知道是你的眼睛太过明亮还是对于刚刚说的话没有底气，那一刻我心如擂鼓。在台下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佯装潇洒实则仓皇地下了台。

聚会结束后一伙人去了一家提供自助餐的KTV，顾启明起先还陪在我的身边鞍前马后，但很快我就被人来疯的他抛到了一边。正当我一个人坐在角落无所事事时，同样被人冷落的你沉默着走到我的身边坐下。

“尹歌，下午谢谢你。”说着你向我举起酒杯。

包厢里音乐声嘈杂，但你的声音还是一字不差地落入我耳里。我的脸不知怎么就突然变得滚烫，我举起杯子想和你碰杯，却被你一把拦下。

“小孩子不能喝酒。”你微笑着望着我，眼睛深邃澄澈如夏季黑夜的天幕。

汤博，这是2006年9月，我们第一次见面。

那一天，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红着脸慌乱无措的自己。

三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再遇到你。

那天，我在晚自修去老师办公室问问题耽误了时间，为了在熄灯之前赶回寝室，我选择了小树林抄近路。白天的小树林漂亮又凉快，晚上的小树林灯光昏暗树影婆娑，整一个阴森森的感觉。胆子极小的我一边埋怨着顾启明不等我，一边低着头快步向前走，走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就撞到了两个人。

在我闭着眼睛大声尖叫的时候，我听到你的声音：“尹歌？”

听到有人叫我，我睁开眼睛来，暗淡昏黄的灯光下你看着我一脸的疑惑，你的身边还站着一个面色绯红的女生。一下子就猜到了大概的我转身要走，你却像遇到救星般拽住了我。

“桑陌，你看我没有骗你吧，我说的有事就是在这里等尹歌然后送她回寝室。现在她来了，那我先走了。”

“这谁啊？我以前没听说过啊。”你拉着我奋力往前跑，桑陌软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猎猎的风吹乱我的头发，我侧过头看到你英俊的侧脸在路灯下一明一暗，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很多年后我都会想，如果那一晚我没有走小树林，我们之间的命运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那一晚之后，你时不时来找我吃饭找我玩。然后，我知道你是我们学校高二的学生，知道桑陌是你们年级里数一数二的美女，而你，则是她热烈追求的对象。当然，我也知道了每一次见到你时胸腔里飞速跳动的小火苗是什么。

你在学校里很受欢迎。你是学校天文社的社长，下面有包括桑陌在内的近80号的社员。为了有很多的机会见到你，对天文知识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我也加入了天文社。天文社每一个月都会举办一次活动，有时候是天文知识讲座，有时候会外出观测。我入会后，每次活动你都让我给你打下手，这让我觉得开心不已。

年少的爱都带着毫无保留的付出，每个星期天晚上晚自习的时候我都会把从家里带的好吃的分给你。每次去你班里找你的时候大家都会起哄，而你都会红着脸笑着说我是你妹妹。

有一天晚上我去你班里找你扑了空，桑陌走出来把我拉到了一边。

桑陌很瘦很漂亮，白皙的皮肤像剥了壳的水煮蛋，一双眼睛像两汪清泉。她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我问她。

“你以后不要来找汤博了，其实你每次来教室找他大家起哄的时候他都很尴尬，他都不好意思告诉你。还有，他很少吃零食，你给的东西他每次都分给大家了。”

听了桑陌的话后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教室，顾启明看到我这个样子问我是不是被你欺负了。我说了句“没有”低下头，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

那之后，我很久没有找你，而你不知道是因为学习忙还是怎样，也很默契地没有找我。

大概过了一个月还是多久，你突然找到了我。你告诉我已经升入高三的你学业很忙，最近家里事情也很多，所以一直都没有找我。

我的鼻子在见到你的第一秒就阵阵发酸，听到你说了这么多，我的泪腺温热无比。我问你是不是每次我来找你都给你造成了困扰，我问你是不是每次都把我送你的零食分给了别人。

你没有说话，但是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紧张和慌乱。下一秒，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仰着头看着比我高出一头的你说：“我喜欢你。”

你显然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这么说，你红着脸连连倒退了好几步，你手足无措的慌乱样尽收我的眼底。

“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高考后我才会考虑这些……”

还没等你说话，我就打断了你的话。一个人想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只有一个理由，一个人不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有无数个理由。

“好的，那我不会打扰你了。”说完这句话我转身，任凭你在后面怎么喊都没有回头。

汤博，这是2007年。你高三，我高二，我们认识1年多。

三

你高三的那一年里，我没有再找过你。因为学业的关系，你退出了天文社，而我也再没有去参加社团里的活动。我经常会在学校里看到你，每一次见到你我都会远远地走开。我害怕我们见面会彼此尴尬，我更害怕面对你，我那该死的自尊会瞬间瓦解。

是的，虽然我没有和你再见面，但我一直都在搜罗你的信息。你每次的大考成绩我都知道，你每天早上几点从寝室出门每天晚上几点回去我都知道……我还侧面打听到了你想报考的大学以及桑陌想要和你上同一所大学的消息。

汤博，你高考的那三天，学校给我们高一高二的学生放了三天假。这三天里，我比你起得还早。每天早上，我躲在学校门口一两百米开外的地方看着你拿着文具袋走进考场，每天答案结束后，直到你走出考场坐上公交车我才慢慢回家……

那三天里，我一直都在许两个愿。第一个愿望是，你可以超常发挥然后考到自己心仪的学校。第二个愿望是，希望桑陌发挥失利远离你的世界。

我没想到你会主动找到我，在高考结束的第一天。

这时候，我们已经整整两个学期没有说话。脱下校服的你穿着白色的微微发皱的polo衫，整个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你咧着嘴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慢慢地走向你，每一步都是对于你突然到访的欣喜和不确信。

“嘿，尹歌。”直到听到你叫我，我才知道这不是梦。

我们没说几句上课铃就响了，后来你就一直等在外面直到我放学。放学后，你带我去了学校旁边的商业街。商业街很热闹，我们肩并着肩向前走，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快走到尽头的时候，你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这一年里，其实……其实我经常想起你。”

听到你这话，我停下了脚步。我抬起头望着满面羞怯的你，心里涌动着巨大的喜悦。

接着你告诉我因为家庭的缘故，对于高考你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所以你不得不暂时推开我，心无旁骛地认真学习。但是这一年里，你经常会想起我，你很想和我聊聊学业上遇到的困难和心里无法排解的压力，但一想到高考这座大山和不确定的未来，你又重新投入到书海之中。

“幸好，我坚持到了最后。幸好，你也一直没有放弃。”在说这话的时候他拉住了我的手，我的身体不由得轻轻地发了下颤。我不敢看你，因为我的脸早已滚烫滚烫的，像天边无际的晚霞那么红。

这一天，是2008年的6月。认识2年不到的时间，我们走到了一起。

四

每个高三毕业生在高考成绩出来前的那段时间都会没心没肺地尽情玩耍，你也不例外。很多活动，你都会带上我，有时候在活动上大家调侃我们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到桑陌传来的杀气。

但是，我一点都不介意。没有什么事情比和你在一起更重要了。那时候的我，是真的觉得和你在一起，就拥有了整个世界。即使有再多的艰难险阻，我都觉得是幸福的，是快乐的。

高考成绩出来后，你第一个打电话给我。电话里你每句话最后一个字的音调都微微地上扬，你告诉我你的高考成绩比预估的还多了20多分，肯定可以去自己期望中的学校。那阵子天文台预测说有流星雨，你告诉我说要组织活动一起去野外露营。

挂了电话后我连忙去问别人桑陌的成绩，当得知她的成绩和你没差几分时，我原先还雀跃不已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汤博，我是真的害怕桑陌和你考到一个学校。你是我心中的岛屿，而她是潜伏在海底的炸弹。我怕比你小一年的我还没靠近你，已经失去了我的领地。

露营那天，没有意外地，桑陌也来了。来参加活动的大多是天文社的老成员，当然你还叫上了天文豆瓣小组同城活动里的几个朋友，包括顾启明。到达营地后，大家搭帐篷的搭帐篷，准备食物的准备食物，每个人都忙得热火朝天。

夜幕降临后，大家坐在山头等待流星雨的到来。我靠在你的肩上拉着你的手，闻着你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心里安宁静谧。那个时候，我在想，要是时间就此停滞，画面就此定格，那该有多好，可是突然打我脑袋戏弄我的顾启明打断了我的幻想。

我气急败坏地起身去追他，等我和他打闹完回来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同时，我发现桑陌也不见了。我问了几个人后一个人朝树林里走去找你，在走到一个分岔路口不知道该往哪边走的时候，我听到了不远处你和桑陌的争吵声。

“为什么你一直都看不到我？为什么你最先遇到的是我，选择的却是尹歌？”

“桑陌，这东西真的没有先来后到之分的。”

“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和你考一样的大学，我会一直一直地追你。”

我循着声音走向你们，在离你们只有二三十米的时候我看到桑陌突然间哭着抱住了你。没有想到桑陌会来这么一出的你想要推开她。看到你这样桑陌更加用力抱紧你，无奈之下你吸了一口气奋力把桑陌推了出去。

然后，只听得“啊”的一声尖叫，桑陌滚下了山。你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然后目光对上了同样惊恐不已的我。那一刻，我看到你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浑身颤抖地靠在一棵树上。

汤博，我知道那一刻的你在想些什么，你一定是害怕作为目击证人的我会把看到的一切说出去。怎么会呢，汤博？喜欢你的我想要和你一直一直地在一起，我怎么可能忍心让你遭受牢狱之灾呢。

汤博，你真的低估了我对你的喜欢。

而我，也低估了桑陌对你的喜欢。

命大的桑陌没有死。她在滚落山下的半途中撞到了一棵大树上，这棵大树作为缓冲救了她的命。但是，桑陌的脸被严重地刮伤，除了瘀青遍身之外，她的右腿粉碎性骨折，肋骨还断了三根。

在手术完醒来后，警察、学校的领导和桑陌的父母问起她事情的缘由来时，她说，是她不小心踩空滚下了山。

在桑陌病情稳定后，我们一起去医院看她。躺在病床上的桑陌整张脸都缠着绷带，她的右脚被悬挂在空中，绑着厚重的石膏。曾经那么美丽的桑陌，就像一朵刚刚盛开就被暴雨摧毁的花朵，凋零残败。

一群人围在桑陌的病床前嘘寒问暖，而你站在人群的最外面，透过缝隙小心翼翼地看着病床上的桑陌。或许在余光中看到有人在盯着你，你转过头来与我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再一次从你的眼中看到了惊慌失措，和桑陌滚下山的那一晚我从你眼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桑陌出事后你一直拒绝和我见面，看望完桑陌从医院离开的时候，你主动叫住了我。

“尹歌，我想，我们还是不要继续下去了。”在面对面沉默了几秒后，你缓慢地开了口，不知道你会说这话，我一下就愣在了那里。

“为……为什么？”

你没有说话，而是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汤博，你是怕我会把看到的一切说出去吗？”我走上前伸出双手拽住你的手臂，没想到你猛地甩开我的手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你的反应让我更加疑惑不已，我再一次问你想要和我分开是不是因为这个。

不知道过了多久，你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真的没法再继续和你在一起了。不仅仅因为你看到了事情的经过，更重要的是看到桑陌那个样子，我怎么能安心和你在一起？所以尹歌，对不起。”

说完最后一个字，你转身仓皇而逃。我一个人站在医院门口，望着你的背影从我的世界消失。

汤博，这是2008年7月末。我们一个月不到的爱情，比昙花一现还要短暂。

五

当天晚上，你就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你是如此决绝的一个人。好像你真的就是那种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就像当初你为了安心备战高考可以一年不理我。失去你的联系方式后，我发现自己对你是真的一无所知。

几天后，我在问了好多人费了很大劲后去了你家。面对破败的小屋和驼背的老人，我知道了你爸爸在你小学时出意外去世后你妈妈就改了嫁，后来你一直跟着年迈的奶奶长大。所以，你才要努力地学习，争取考上自己心仪的学校。

我问奶奶你去了哪里，她告诉我你拿了积攒十几年的压岁钱和同学一起去外面旅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从你家离开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这个夏季最大的一场雷阵雨。没有撑伞向来胆小的我听着震耳欲聋的雷声，顶着忽明忽暗的天幕，不知道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我不敢回家，我不想让家人看到我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然后我不知不觉地就经过桑陌所在的医院，我跑进去躲雨，然后猝不及防地看到你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桑陌，一脸的微笑和关切。

汤博，我不知道对于桑陌你是因为愧疚想要补偿还是怎样，但在那一刻我可以确信的是，我和你之间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

那之后，我进入高三，退出了天文社。高三的学业很重，每天都有做不完的试卷背不完的东西，每天各个老师都以激励我们的名义变相地向我们阐述高考的重要性和残酷性。我全身心地投入到高考这场战役中去，但在很多个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你。

我想，要是你在就好了，作为过来人的你一定会开导我安慰我。其实，我不需要你的开导和安慰，只要你在，我就有勇气和力量去面对这黑暗和未知的前方了。

高考快要来临的前几个月，不知道压力太大还是怎样，每次洗头的时候我的头发都大把大把地掉。有一天路过食堂的时候我听到几个女生在谈论你，她们说你在大学创立了天文社，混得风生水起，但你始终一个人独来独往。

我没来得及去验证听到的消息是真还是假，第二天我就以生病要去看医生为幌子请假坐车去往你所在的城市。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是，我假装忘记你，但是我从各种渠道知道了你的电话、你经常上课的教室以及你的寝室楼。

抵达你大学所在的城市已经是晚上9点多，刚出了车站我就发现自己的钱包被偷了。

“汤博，我在C城。”

我带着哭腔打电话给你，听到是我，电话那头的你一下子就愣住了。没等你开口说话，我就哭着告诉你我这一年里对你的想念，告诉你我过得如此糟糕。

“我在火车站，我的钱包被偷了，你快来救我。”

“好，你等着，你在原地等我，不要走开。”

在说这话的时候，我听到了你语气里的焦急和担忧。看，汤博，你还是担心我的不是？在等你到来的那段时间里，我在想，如果你没有和桑陌在一起，如果你真的还是一个人，那这次就让我来追求你。

可是，直到东方的天幕慢慢泛白，我还是没有等到你。这期间，我打过无数个电话给你，电话从最开始的无人接听变成最后的“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最后，我打电话给了顾启明，他让他在C城的亲戚帮我买票回了家。打完电话后，我拿出手机卡，丢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汤博，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答应了却又爽了约。你总像一个哄小孩的大骗子，先给我一丝希望，又用一盆冷水泼灭我世界里的光。

在回家的火车上，正午将至，破旧的车厢里温度渐渐攀升，而我的心却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汤博，这是2009年的5月。我觉得我们真的回不去了，我放弃了。

六

这个世界，谁离开谁都可以活。离开你的我，好像比之前过得更加幸运和精彩。

2009年的6月，本想和你考同一所大学的我超常发挥考上了上海的一所211大学。顾启明跟着我去了上海的另外一所大学。在参加社团的时候，我加入了学校的摄影协会。一有空我就跟着学长学姐去外面采风。每一次在拍摄夜晚的天幕时，我都会想起你，想起距离地球50亿公里外的那颗冥王星。被踢出九大行星后，冥王星受到的关注越来越少。我们分离后，做过最默契的事情就是互不联系。其实，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等你那天为什么没有到来的解释。

2010年，我的一幅摄影作品获得了上海市摄影协会举办的摄影大赛的金奖，那之后我获得了很多的机会，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并且喜爱。同一年，顾启明向我表白。追了你那么多年的我在得知有一个人像我爱你一样默默爱了我那么多年后，面对着他的告白号啕大哭。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被爱的感觉，是那么好。

2011—2013年，除了完成学业之外，我一直都在东奔西走着拍照。我从来不知道有一天我会过上这样的生活，我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那么喜欢摄影，就像当年那么喜欢你一样。2013年毕业那年，高中班里组织了毕业后的第四次同学会。因为不想回望记忆里满是你的高中生活，前三次同学会我都用各种原因给推托了，这一次高中时的班长打了好几次电话给我，我实在推托不了。

同学会的主题大多类似，无非是相互寒暄好久不见，然后女生聊衣服聊化妆品，男生聊股票聊女朋友。这些结束后，大家又一起谈笑着陷入回忆里。

“尹歌，我们真的没想到高中时默默无闻的你会变成一个有名的摄影师欸。等会儿你可得好好帮我们拍几张照片。”

“好的好的。”我应答着却怎么都想不起说话人的名字来。

“哪里，尹歌哪有默默无闻？当初尹歌可是疯狂地喜欢汤博呢。”

这时候，坐在身边的顾启明一把拉住我的手。

“汤博，哪个汤博？”

“就是比我们高一届的天文社的汤博啊，不过好久没他的消息了。我上一次知道他的消息还是2009年5月末。我听学姐说那天晚上他匆匆忙忙地出门，在学校门口租了辆电瓶车然后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老人。”

“5月末，哪一天啊？”听到这里，我心里一惊，忙不迭地问。

“具体我也忘了。哦，对了，那天好像你刚好请了假。”

彻骨的寒冷从脚底直蹿而上，我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颤抖。然后，我慢慢把手从顾启明的手心里抽出来，假借上厕所的名义走了出去。

走出包厢后我就连忙打电话给你，这些年我一直都没有删掉你的号码。电话接通后，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是汤博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你打错了吧？”对方冷冷地说了一句，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靠在墙壁上握着手机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好笑。从2009—2013年，在这个变心比变脸还快的社会，能有几个人用一个手机号码这么多年呢？

汤博，我没有告诉你的是，我的手机号码一直都没有变。因为我怕我换了号码，有一天你突然想起我打电话给我会联系不到我。

汤博，这是2013年的7月。我突然想要找到你，问问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七

在这个信息时代，找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没几天我就要到了你的手机号码。你的号码被我在手机一遍遍地输入一遍遍地清除，在电话接通后该说些什么？想问问那天晚上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想问问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想问问你还是不是单身……我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你吗？

最后，我还是没有拨出你的号码。

工作很忙，没多久我就受邀出国工作。在国外那段时间里，我辗转过一个又一个国家和城市，我拍了无数的风景照人像照。很多个恍惚的瞬间，我都觉得镜头那端的人，是你。岁月漫长，回忆太薄，我发现我们之间连一张照片都没有。每一次想起你，都要去记忆的尽头，寻找你。

2014年末回国后，我在出了一本写真后开始筹备个人的画展。各种邀约和画展的各项工作让我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那几个月里我忙得焦头烂额，从2008年分开至今，我第一次破天荒地没有想到你。

我没有想到会在那样的场合见到你。那一天是2015年5月20日，在这个网友自发兴起的网络情人节里，顾启明拉着很久没有好好吃顿饭的我去餐厅过节。在手牵手走进餐厅的时候，我和顾启明的脚不约而同地就停在了原地。我们看到你和桑陌牵着手正准备走出餐厅，看到我们，你们也一下愣在了原地。

你瘦了高了，2015年的你相比2008年多了几分成熟的男人味。你身边的桑陌，小鸟依人地靠在你的身上笑容莞尔。

“你好，尹歌。”

你率先开了口。汤博，你不知道你清浅温柔的嗓音那一刻在我的心里掀起一场怎样巨大的海啸。

“你好，汤博。”我知道那一刻我的脸一定苍白到不行。

我正想开头说点什么的时候，无意瞥到了你和桑陌手上的戒指。时间在那一刻静止，声音在那一刻隐匿。我知道，什么都不用问了，什么都不用说了。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地步，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在2008年我们分开的那一刻，命运就把我们分离到不同的人生轨迹，从此我们不会再次靠近，只会渐行渐远，变得生疏客套，最后相忘于江湖。

汤博，在那一刻看着你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从2006年滋生在我脑海里的关于你的记忆在顷刻之间崩塌。那记忆里，是我的青春，再也不能回去再也不能复制的青春。

汤博，这是2015年的7月。8年之后，我们再次相遇。你不是从前的那个你，我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我。

八

7月18日摄影展的那一天来了很多的人。摄影展开始1个小时后，我被主办方拉进小房间接受记者的采访。

在采访的途中，有个记者问我摄影是不是我做过的坚持最久的事情。听到这个问题后我仰着头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在仰头思考的那几秒里，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张你的脸来。原来，这些年我做过的坚持最久的事情是爱你。我爱你，从2006—2015年，9年，整整3285天。

汤博，我突然想到几天前看到新闻说，美国“新视野号”探测器经过9年多的飞行，在跨越50亿公里后终于见到了从九大行星除名的冥王星。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冥王星的表面有着心形的暗斑，网上有人调侃说，这心形的暗斑是冥王星对“新视野号”探测器9年长途跋涉造访探测的感谢和示爱。

汤博，我想说的是，我爱了你9年，无论我以后和谁在一起，我都不会忘记2006年那个因为冥王星被除名而尴尬失落的你。

我其实很想问问你，在这9年里你有没有在某个瞬间感受到我那颗炽热坚定的唯一的心。

9年，物是人非。9年，沧海桑田。

你不再是你，我不再是我。

小说《曾经多想变成你》 冥王星的眼泪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