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茶的味道有点辛辣，如果实在喝不下去的话，我这里有糖，黎彻你要不要——”刚从储物柜中拿出一罐白砂糖，安冉却愕然地看到浑身湿漉漉的黑衣男生已一鼓作气喝完了一整杯姜茶，并且还扬了扬手里见底的空杯，“不用加糖——”另一只手却按着微微起伏的胸口，在紧闭着嘴唇仍是无法阻止唇畔溢出的打嗝声后，黎彻才接着说下去：“——谢谢，姜茶很好喝。”

“不客气。”之后陡然没了下文的安冉，呆呆捧着糖罐，双眼一眨不眨地凝注在径自倒茶喝的男生面容上，过了好一会儿，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的黑衣男生从缭绕的雾气之间抬眼，恰好对上一双内秀明亮的眼眸，不觉飞快地低头看自己是否有何异常之处，之后又抹开睫毛上挂着的雨珠，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干嘛这样盯着我？”

清秀的脸颊上泛起一丝浅浅的红晕，顿觉自己失礼的安冉啊了声，魂兮归来般地将糖罐放回原处，有些失神地答：“没什么，我只是——只是觉得不加糖的姜茶，是真的很好喝诶。”呵呵干笑了两声，安冉急匆匆地去了盥洗室，“你等下，我去拿条干毛巾。”

客厅陡然静了下去，只有胡桃木外壳的老式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应和着被风吹落斜斜擦过窗户的雨滴声，更显出了夜晚的寂静与空旷。

握在手里的姜茶还翻腾着热气，透过升腾而起的水雾，黎彻习惯性地环视着周围，乳白色布艺沙发、黑白电视机、玻璃茶几、乳白色组合家具以紧密相依的姿势排布着，不大的空间却被布置地井然有序，虽满满地却并不杂乱，反而有一种符合主人性格的清新、淡雅。

粉刷成淡青色的墙壁上犹挂有“楼船夜雪瓜洲渡”“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之类风格清雅的十字绣，窗台上剑兰抽出了纤细的青叶被雨水洗涤一新，这屋子里的一切因来得次数多了早已被他熟知，但每回踏进来都会有种重新进入另一个世界的错觉，他分不清这种感觉，是单纯因房子的布局和他的截然相反造成，还是因屋子的——主人。

然而，黎彻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不会长久地沉溺于细微末节的感觉中，在安冉回到客厅后，他早已从片刻的失神中抽身而退、并自然地接过她递来的干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笑侃：“我一心想着喝茶，都忘了先回家一趟诶。”

湿漉漉的黑发搭在饱满的额际，在一番擦拭后变得干燥而细碎，有几缕黏在了浓密、纤长的睫毛上，显得乱发下纯黑的眼睛弧度漂亮而又深邃，而那里面似掩藏着星辰的睿智眼神犹为明亮地令人移不开视线，在明显地又一呆后，安冉早已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地、转身又进了厨房：“你肚子应该也饿了吧？先别忙着回去，我刚好煮了面条，待会儿一起吃。”

“太晚了，不用麻烦——”刚想拒绝的黎彻在手伸出去的一瞬又怔怔地缩回，然后抓了抓微显凌乱的黑发，笑着摇头：“奇怪？***嘛这么紧张？反正跟她一起吃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诶……”尽管那样说，他仍是能感觉到胸腔里有莫名袭来的怦怦声，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心脏的位置，却摸到了一叠厚实的物什，蓦然记起了什么的朝厨房紧张地看了眼，然后从怀中掏出那一叠照片。

最上面的一张，赫然是和安冉在明月湖边并肩而躺的一幕，女孩子秀气的侧脸纤毫毕现地掩映在绿草之间，眼眸里倒映的蓝天碧蓝澄澈得不可思议，而自己正侧过脸来微笑凝视着她，那种眼神、那种眼神……握着照片的手不受控制地颤了颤，黎彻飞快地把照片塞进了怀中，努力地调整着呼吸，一瞬之间只觉自己的嗓子干得冒火、血液急剧地流淌像要涨破血管一样，端起面前的茶杯猛灌了口茶，冰凉的茶水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令他眼耳口鼻喉五感更加地清晰，甚至连心脏一下又一下急剧的跳动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黎彻？黎彻？开饭了啦——”

从未体验过的奇异感觉恶魔一般久久地徘徊在身体里挥之不去，直到厨房对面的小厅响起一连串的呼唤黎彻才应声过去。

“想什么呢？这么地出神入化，我叫你好几次你都没听到诶——”

“有吗？可能是外面下雨的声音太大了吧？！”自始至终只是埋头吃面的黑衣男生，含糊不清地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却没有想到太过拙劣的掩饰反而会暴露自己的情绪，安冉装作没有看见他脸红的保持着平和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说：“雨好像已经停了，不过我有听到打雷的声音了。”

丝毫不觉得谎言被拆穿的黎彻，在微微一怔后，蹙起了眉，“是吗？那看来一会儿又要下雨了。”

“讨厌下雨……是么？”

“诶？这个都能被你猜中？”

“你的语气，还有你的表情，闷闷地不太高兴呢。”安冉停下筷子，左手杵着下巴，兴味盎然地望着对面那双黑亮的眼睛，“不过，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喜欢下雨天？还有，为什么不喜欢加糖的茶？”

黎彻三两口吞咽下口中的食物，放下筷子，扯过桌上的抽纸擦了擦嘴角，然后同样地回视着对面的女生，笑得和气，“你呢？你喜欢下雨天吗？你喜欢加糖的茶吗？”

安冉微笑摇头，“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才说出两个字，忽觉有些不对地刹住话头，安冉瞪了他一眼，“明明是我先问你的诶，你干嘛反过来问我。”

“好吧——”被识破了有意逃避问题的意图后，黎彻只好老实作答：“喝茶本就是先苦后甜，如果为了掩饰苦味而加糖、还不如直接喝牛奶算了。至于雨天么？”他轻点额头，盈盈一笑：“这里——需要很多、很多新鲜的空气，也需要很多、很多明朗的阳光刺激，才会变得更加的聪明、敏捷，如果天上下雨的话，这里极有可能会被潮湿的空气锈蚀掉诶。”

“还以为会是什么样难以启齿的理由呢，简单地说就是不想变笨而已嘛。”安冉笑了，撑起下颔视线转向窗外，“我不喜欢加糖的茶，是因为糖太腻味了。而讨厌下雨天，则是因为它会把我的心情变坏。”

“今天下雨了诶，那你的心情怎么样？”

“今天？”安冉若有所思地唔了声，“有人陪着，还不算太糟。如果没有碰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也许会更好一些也说不定呢。”

黎彻怔了下问：“你是指……黎管家？！”

“啊，对不起，其实我不是有意提他——”被问及自己的心情，她也只是自然而然地回答而已，绝对没有要探问他的私事的意思，没想到他不但立刻反应过来，似乎还有些出乎她意料的敏感——除非的确有她所不知的事发生过。

“你好奇是正常的事，毕竟我是名程少爷替身的事，你一直都是知道的，我也从未想过瞒你什么。”黎彻交握起双手，放在桌子上，一副要开始谈判的认真表情，在那样的表情下安冉反而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但不等她开口，他又坦诚地接着说，“相反我一直都很感激你。这四年来，一直有你和我一起保守这个秘密。我自己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因为不能说而只能欺瞒着身边的朋友，所以很辛苦地独自一人承担……的痛苦和不安。本来你可以置身事外，把我当做透明人一样就好了，但你没有那样做——”

“黎彻……”

“不要打断，听我说——”黑眸深处反射着壁灯的光芒而变得更加炯炯有神，黎彻的眼睛亮得如同璀璨的星火，“为了不让朋友们继续好奇‘我’身为名程公子、却住在这里、并且还和你在同一个小区的原因，也为了不让她们怀疑到我的真实身份，你索性装作和我很亲密，装作是我的——”顿了顿，他的声音柔和了些，“——女朋友。我说的，对不对？”

他到底有着什么结构的脑袋？难道她所做的一切早已被他看穿了么？也对诶，同窗四年，而且彼此隔墙而居，她也早了解到他的聪明异乎常人，就算再怎么情商偏低，也不至于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她没料到他不但猜到了，而且还会如此理性、坦率地挑明一切。本来他不说，她自己迟早也要说，但奇怪的是听到他突然开窍了一般的肯定推断，她天性里的骄矜反而自动自发地冒出来反驳：“你想多了吧黎彻？我什么都没有做，真的。”

在很快看了他一眼后，她垂下眼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如常：“该不会连你也相信了那些谣传吧？你不是跟我说过，你要做你自己、坚持自己的路，不被那些莫须有的流言妨碍到么？”

“是那样没错。只不过——”黑衣男生的眼神转而迷茫了些，“真的是……那样么？”

“……嗯。”

“那些……真的只是谣传？”剑眉微微耸起，眼神之中的迷茫渐渐转为困惑，修长食指轻点着额际，黎彻似陷入了遥远而漫无边际的沉思中，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我怎么突然感觉……他们好像也没有造谣。就像今晚，我们这样单独在一起，是不是……也能说明一些什么？”

“不要胡思乱想啦——”在那些更加令人心跳加速的话语响起之前，安冉及时地伸手拍对方的额头，阻止了他继续神思恍惚，却意外地感觉到指尖的温度发烫，顿时惊住，“黎彻你在发烧诶！一定是被雨淋的，难怪今天这么反常——不行，我去给你找点感冒药，还有你最好去沙发上躺一会，你等着，我再去给你拿条毯子——”

然而，等到安冉拿着感冒药和毯子回到客厅时，黎彻却不见了。

客厅的门虚掩着，想必他已经回去了，屋子里静悄悄，除了老式钟不紧不慢地滴答滴答响着以外，便只有她怦怦失序的心跳声。

放下毯子，握紧了感冒药，安冉无意识地踱向门口。

为什么要急着否认？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承认喜欢他、承认喜欢着黎彻……很难么？不，并不是很难，只是……就那样承认了，如果黎彻他不喜欢自己，那要怎么办？黎彻……是那样明媚、优秀的人呢，带着葵花向阳般的热度和温暖，而且他和自己也是那么地相像，会喜欢他就像出于天性一样地自然……是渐渐深入骨髓的喜欢呢。似乎也不急着向他告白，也似乎是带着一点点的骄矜而又矛盾的自卑感，所以才不肯轻易地承认吧？！

那样想着，她竟然没有发觉，她已在不知不觉间站在了301单元房外。

小说《谁说你只是骑士》 第十章 不愿承认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