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朝来骑在身上的蒍虎勃然大怒，身躯膨胀了一倍，朝来往下一看，她距离地面足有十米。这大得不正常的蒍虎上下翻腾，朝来根本抓不住它滑不留手的皮毛，一个没留神，就被甩在地上，要不是半路朝来还抓了几把延缓了落势，只怕这一掉就会形成下坠醒来。然而即便是平安落地，也绝不乐观，那蒍虎恨急了，也不管许多，见朝来落在它后爪，便使劲儿一蹬，踢得朝来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好远。

濯弦瞬间神情大变，也顾不上护着小仙，拉满弓弦，刹那间火光大盛，他竟然一弦射出无数火箭！燃着火的羽箭一落在蒍虎身上，便燃烧起来，那蒍虎哀嚎一声就地打滚，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可不知道哪里飞出来两道银色锁链连着流星锤，将它的四肢捆到了一起，只听得朝来大喊一声：“快！痛打落水狗！”

话音一落，濯弦毫不犹豫地丢出去一件东西，边飞边旋转，扣在了那巨大的蒍虎身上，变成了一个笼子。那笼子也是那件东西的颜色，白洋铁皮柱子囚着那蒍虎，一时间蒍虎左支右绌，奈何不得。

朝来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大有奇效的笼子，原本是个锅盖来着。

“咦？这不是火腿肠吗？”濯弦走到小仙身边，看见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掰开手指一看，有点吃惊。

“火腿肠？”朝来也懵了，为什么是火腿肠？而且是以庄淑娴为首的同门几个的挚爱的那种泡面用的火腿肠。这几个职业的梦魇猎人，经常半夜任务醒来以后饿了，一包面两个蛋，再加一根这玩意，热乎乎吃了，才能确定自己已经远离噩梦和梦魇，现世心安。

“要不然把让小仙吃了，会不会醒来？”濯弦问。

朝来摇头：“不清楚，稳妥起见，你能弄点什么恢复精力的食物，给她吃点？”

濯弦想了想，极快地起了个简易灶台，刺啦刺啦几声，居然端出来一份热气腾腾的鸡排，一看那淡黄颜色和蘸得很满的面包糠，朝来都觉得有点饿了。

“你也吃。”濯弦用筷子给朝来夹了一块儿。果然是入口外酥里嫩，鸡肉的鲜嫩汁液还没跑掉，咸津津的很有味道。

濯弦托起小仙的头，将鸡排放在了她嘴里。果然也是做梦，因为小仙连嚼都没嚼，那鸡排就吃下去不见了。朝来叹了一口气，这么好吃的东西，在梦境里，始终都是幻觉，以后要是有机会能真正吃到濯弦做的饭菜，才算真的有口福。

小仙吃了鸡排，片刻之后幽幽转醒，回答了朝来几个简单问题，确认了她只是失去精气神，不是变成了智障。

“小仙，那你是什么时候遇见这位，嗯，大黄猫公子的呢？”朝来看了一眼蒍虎的困兽之斗。

蒍虎本体似猫没错，不然也不会在《山海经》里，被传说成为蒍国人驱使的怪兽，但正如蒍虎并没有附体的技能，而小仙那黄衣公子的印象，显然来自于她喜欢的小说。这两者怎么就凑合到一起了？这算什么？融合？

“人做梦，有的时候也会梦见两个人的印象重合，身份撞车，比如我梦见过我妈变成教导主任，吓死了。”濯弦试图用他的经验解释。

朝来还是觉得不够，她的视线在小仙和蒍虎之间来回扫，理着自己的思路：“梦境里是充满各种修辞的，什么明喻暗喻借代，所以这突然出现的火腿肠应该是有意义的。而蒍虎不管是寄生在黄衣公子身上，还是融合了，两者之间必定存在某种联系，不然生搬硬套是不会生效的。就像是你梦见阿姨变成教导主任，肯定是因为两者对你都很严格，扣了你的零花钱和分数，所以你才会有这种梦境。”

“蒍虎和黄衣公子重合？都是黄色？这个重合太弱。”濯弦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朝来摇摇头，还在继续推理：“我也会梦见过这种类似的，比如雾丞哥和我哥换了身份，我哥变成了我爷爷捡来的义兄，但我绝对不会梦见庄俊逸这货变成我的男人，你懂我的意思吗？梦境里的关系，和梦里的技能一样，也是需要联系和基础的。”

“我懂了，你还真是和你师弟合不来。”濯弦一笑，立刻又正色，“没有任何例外吗？”

“有。”朝来盯着那蒍虎，“要么是小仙精神分裂，要么是有人捣乱。小仙，你还记得你梦见你的黄衣公子，有多久了？”

小仙怯懦地看了朝来一眼，用很不确定的语气回答：“我不记得了……但我看那本小说看了一个月了。”

“那你最近是不是特别烦躁，总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朝来语气轻柔诱哄。

小仙想了想，然后突然瞪着眼睛用力点头：“对！我就是觉得我妈的话特别烦特别烦，家里一天都呆不下去，听见她的声音，都觉得头疼。她就想让我赶紧找男朋友，可我就特别不想结婚，不想找男朋友！男人有什么好的，为什么非要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过一辈子！”小仙越说越气，连带着梦境里的粉色天空都飘起几条黑血丝般的流光来，正是代表着情绪的透辉川，因为小仙的气愤，原本浓翠欲滴的颜色，变得发黑发乌。

“以前这是这样么？”朝来的声音变得更低柔轻软，仿佛催眠。

“我记不太清楚了……以前也有朋友帮忙介绍过……只是大多数时候人家都看不中我，我妈就开始选那些特别不适合的……嗯……”小仙的眼中戾气褪去，露出几分迷茫来，虚弱地靠在朝来身上，看着她，“如果我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小仙这情况就是一开始大家介绍的都是青年才俊，可这个小仙又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很容易信息不对称，让对方看不上眼，几次下来不成功，小仙妈妈便开始降低标准，可这样一来，小仙又看不上对方，一二来去，小仙就会失去自信，越来越抗拒，搞不好最后会自暴自弃，连对男朋友和婚姻都产生厌恶感。因为这类负面情绪，招来了梦魇，进了观人定的治疗中心的病人，也不在少数。

甚至，朝来自己都心有戚戚焉。

比如现在她自己就对庄家三番五次提出让庄俊逸这厮给自己做搭档，有了相当强烈的抵触感。想到这里，朝来一脸感慨地拍了拍小仙的肩膀：“你放心，我帮你搞定。等把这玩意灭了，你恢复恢复情绪，再决定以后要不要相亲。”

“要杀了它吗？”濯弦指了指蒍虎。朝来看着他手上的玉韘，眯起眼睛。他虽然是新人小白，但他手里的玉韘，绝对是个业内古物，天生带着某种幻化类的神奇功能。能把濯弦熟悉的东西，变成他需要的模样。濯弦说他亲生父母从前和梦魇猎人一起入梦，看来不假。

只是，朝来还有一桩疑虑：像是朝来这样的梦魇猎人，科班出身，一般对付梦魇，都是直接消灭——梦魇杀不尽，梦里睡又生，不需要考虑环保问题。濯弦这样以驱赶抓捕为主，慈悲为怀的，实在是很少见。难怪云雾丞怀疑濯弦有可能是魇师，只有魇师才喜欢留下梦魇，利用这些梦境里的怪物为非作歹，谋取暴利。

“你说它有古怪，是怎么回事？”濯弦见朝来走神，又追问道。

“正常的蒍虎，就是你最开始见到的大小，比真正的老虎大不了多少，攻击力之类的也差不多，用刀枪棍棒就能解决，喜欢吃人的正面情绪，留下一堆负面情绪让人变得烦躁不安愤世嫉俗，但吃完了也就走了，没有更大的危害，只是有点麻烦，所以被称为梦境里的流浪猫，最多就是叨扰小区居民，掏乱垃圾，传播点儿跳蚤之类的。可你看咱们这个，已经几倍大了？这简直就是投资一千万赚了十个亿！我怎么这么倒霉！”朝来愤愤然。

“别动气别动气。”濯弦劝道，“我就顺口问问，我也看见了，这蒍虎吸取了小仙的精气神，这么害人当然是不能留活口的。你尽管看着办！我绝对配合！”

“这个蒍虎倒是暂时不能杀，我还有点别的怀疑，实在不行就弄到我的梦里，让我师兄师姐帮忙看看是怎么回事——你——背后！”朝来突然大叫，她看见濯弦身后笼子里的蒍虎，獠牙伸出了笼子——那对獠牙已经变得和猛犸象一样长，勾住了笼子的栏杆，猛地一撬，那笼子，就这样裂开了一道口子，那蒍虎拼命地挤在口子里，一下子就把自己挤了出来——这蒍虎不对！这不是普通的蒍虎！它不仅仅是通过某种联系融合了黄衣公子，还有人豢养，喂食了诸如尸变体啊孽啊之类不正常的食物，所以才会这样彪悍！

可情势已经不容朝来多想，因为那蒍虎一出笼子，便锁定了它的仇恨对象，仗着自己十来米的巨大身躯，猛地一扑，便扑到了濯弦近前，张开血盆大口，低头朝着濯弦咬了过去。

“濯弦躲开——”朝来失声喊。

然而已经太迟了，那蒍虎下嘴太快，嘴巴又太大，一口便如铜钟似地，罩住了濯弦，再抬头，濯弦已经不在了。

小说《百魇夜行》 第十二章 老虎老猫傻傻分不清楚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