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将要午，盛大天光让青瓦白墙灰桥绿水都笼了一层柔光，光韵流转之间，青衣侠客面带微笑，轻轻放下白瓷面碗，腰一拧踩到桥头，长剑一抖，指着那大队人马：“谁先来受死？”

朝来喝着面汤看着风萧萧。

这锲而不舍的追杀必定有什么含义，要不然和风萧萧的职业有关，要不然和风萧萧的某种现实情况有关。

不过眼下这大队人马看着人数甚重，朝来有点担心，万一风萧萧演砸了死在梦里，这个梦境就会突然结束，她作为访客当然也会被强制踢出，一旦醒来再重新进来，很可能就不是这个剧情，所有的观察思虑都要再来一遍。

一想到这种麻烦，朝来立刻起身，袖子一抖，抖出一对儿比博浪锤小很多的流星锤来对濯弦说，“我们过去看看吧，就当做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和主角接触一下，争取触发点儿别的剧情，再这么围观下去，我觉得风萧萧就要百人斩啦。”

“这……我可是进来练习做饭不是练习武功的啊。”濯弦无奈地握着一对儿捞面条的长筷子，跟了上去。

说话间，风萧萧已经动了手。

偏偏还有人喊：“这位姑娘！若你武艺不精，还请退下！这魔头是魔教风萧萧，绝非你一人之力可以制服的！”

“魔教妖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朝来一脸惊恐，演技上线。

“因为他被魔教驱逐，永不得归！魔教行事素来成群结队，狼狈为奸，眼下他落单的大好机会！我们不能错过！”刚才提醒朝来的那个侠客喊道。

朝来只觉得满头落汗，你们这群人现在也是成群结队车轮战，而且还都战死团灭，哪来的自信提醒别人？

“呵。”风萧萧听了这一番对话，更加不留余力，招招残忍冷酷，尤其是右臂，那完全已经超越了人类可及的速度，摆臂间竟然出现了残影！

“这，这和装了马达一样，也太离谱了！”濯弦一脸震惊。

“结阵！”为首一人高声喊，于是所有那些使着峨眉刺的侠客都按照这一声走位结阵，一圈两圈将风萧萧困在了仿佛是螺旋蜗牛壳一样的阵眼之中。

“有点意思。”风萧萧咧嘴，摆臂残影，如万剑骤起，带出一圈剑气，无视结阵以后那些峨眉刺仿佛是梨花暴雨一样的来袭，剑起剑落毫不犹豫，任凭风雨急。

“他真的好厉害。”濯弦不由得感慨。

“但这就更有问题了。一般人就算是自我满足自我幻想，毕竟不是散打冠军，没有现实技能做基础，想象力不可能这么无敌。”朝来越是观察这风萧萧的梦境，越是觉得疑窦丛生。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在做梦。”濯弦猜测道，他话音一落，最后一个围捕风萧萧的壮士也变成了尸首。这已经不是结阵那一拨使峨眉刺的，而是接下去的第三波，个个都是道士。而风萧萧延续着之前的风格，他一个被逐出魔教的魔教妖孽，因为江湖上落单，被这些名门正派追杀围捕，然后他又仗着那黄金右手，把这群名门正派都给干掉了。朝来觉得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剧情走向，很像是风萧萧写的那些小说。

“可你说了，梦里的能耐是需要现实基础的。他就算是能写这么牛的剧情，也不代表他就能会这么牛的武功不是吗？”濯弦顺着朝来的解释反问。

“不过看见这种高手，我也有点技痒了，格斗什么的，我也是从小开始学的啊！”朝来看着风萧萧背影，满脸羡慕。

“你打不过我的，算了吧。”风萧萧突然脚步一顿，转头看了看朝来。

话音还未落，树林里突然传来沙沙两声，果然，一个白衣长剑的侠客从树梢飞身跃来。映着青山翠林，像是一只巨大的白鸟，掠起一阵风声，直取风萧萧的面门。

那白衣剑客武功看上去十分不错，至少他一人缠住了风萧萧，接着，又有两个侠客从树林里跃出，一男一女，却并不去助攻，而是长剑抖开，卷向了那匹青花红尾的马。

濯弦刚要出手，就被朝来一把拽住：“你看那马。”

那匹马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竟然侧步一滑，绕到了树后，躲过了那一对侠客的长剑。

“射人先射马？”濯弦不懂。

朝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匹马，悄声道：“梦魇种类很多，绝大多数都是动植物的外形，跟你见过的夫诸火鼠差不多。你看这个梦里，如果要有梦魇跟在风萧萧身边祸祸他，你觉得是啥？”

“马。”濯弦点头如啄米。

果然！

那一男一女两个侠客长剑一到，那匹马突然嘶鸣一声，猛地一跃，躲过了那交叉而来的两剑。

一男一女也不是善茬，看准了青花红尾马的落势，剑网交叉，只要这马一落地，就会被剑网绞杀。

“咴——”又是一声嘶鸣，尾音婉转，带出几分莺啼之意。

濯弦满脸惊讶：“你还真说对了啊。”

那匹马根本就没有落地，相反，它上天了。

或者说，那匹马显出了原形——一只大鸟，身覆青色羽毛，拖着长长的红色尾巴，看上去有半人高，双翼双足，翼末还有一对儿类似前足的利爪。

“……中华鸟龙？”濯弦惊呼。

“中华鸟龙哪有这么大？！你地理频道看多了吧！”朝来有气无力，“这是梦魇灭蒙鸟啊！”

“《山海经》里有记载吗？”濯弦大为好奇，“我上次听你给学霸科普，回去就买了《山海经》！”

“有啊！梦魇神鸟，我们这行记载里祖师爷级别的梦魇！虽然不擅长打架，但它的本事非常棘手。”朝来的流星锤旋转起来，去如流星，缠住了那只灭蒙鸟的一只脚爪，“不能让它再接近风萧萧了！”

灭蒙鸟惨叫一声，奋力挣扎。

那边风萧萧也看见了这变化，同样是一脸震惊，看起来他倒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坐骑还有这番变化。

“别靠近那鸟！”朝来大声喊，手里猛地一勒，锁链绷紧。

本来朝着风萧萧飞过去的灭蒙鸟被猛地勒住，不甘心地啸叫起来。

风萧萧错愕之际，那白衣侠客一剑袭来，眼见着就要刺中风萧萧的心口。风萧萧一躲，这一剑却是刺入了他的右臂之中。

“果然，你的手臂上，施展了魔教妖术！”那白衣侠客说着，猛地一划，风萧萧的袖子就这么被划破断掉，露出了一只肌肉混着……机械的手臂。

机械？

“魔教风萧萧，以妖术打造右臂，使剑如影，因为此妖臂，魔教教主一直让你供出制造这妖臂的偃师。”白衣剑客冷冷地说，“可你不肯，所以最终被魔教驱逐。如今，你可后悔？”

朝来听到偃师二字，微微皱眉。

“偃师？是古代的那种机械工匠？木甲术什么的。”濯弦觉得哪里听过这个名词。

“原来是偃师啊。”朝来松了一口气，一边对抗着灭蒙鸟的挣扎一边解释，“偃师据说是古代擅长机关术的一群工匠，不过先把这个灭蒙鸟解决了！要不然它发起疯来，我们俩都要折在这里了啊！”

“这么厉害？”濯弦看着这只鸟，按照朝来的身手，应当不会把这鸟放在眼里才对。为什么朝来一脸的如临大敌？

“因为这个能以假乱真的梦境，就是灭蒙鸟的本事。它能加强梦境的细节，让梦境看上去十分真实，蒙蔽梦里的人，最终让梦里的人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沦为它的工具。”朝来看着风萧萧的机械手臂，那手臂银光闪烁，根本就是金属所制。可古代哪有这么成熟的技术，能把金属和人体结合在一起？

那原来是因为灭蒙鸟的能力，它的存在，让这个梦境所有不合理的罅隙都被弥补，所有不符逻辑的细节都被理顺，就连这条高科技的义肢，都被解释成了偃师机关术。

“简单地说，灭蒙鸟的能力，能把一部简陋的视频，变成特效超群的大制作商业大片。让人沉溺其中，无限迷失在梦境里，变成灭蒙鸟孵化鸟蛋的养分。”朝来抬头看着半空之中奋力挣扎的灭蒙鸟，“但麻烦的是，现在还不能杀。”

濯弦连忙伸手抓住那锁链，这灭蒙鸟看着并不十分巨大，但力气着实不小，使劲儿扑棱挣扎，不少青色羽毛簌簌落下，朝来着急地大喊着：“濯弦！羽毛有毒别碰它！”

碰了，也会落入灭蒙鸟编制的虚妄世界，一同迷失。

《山海经》记载，灭蒙鸟在结匈国北，为鸟青，赤尾。

因为灭蒙鸟会选择适合的时机，将蛋产在做梦的人的体内，所以什么结匈国，根本不是鸡胸或者罗锅，而是因为身体里有越长越大的灭蒙鸟的蛋。一旦这鸟蛋孵化成功，便会耗尽做梦的人的精神，直接变成痴蔫呆傻。

“所以今儿我们搞不定这个梦境，明天大作家就不是封笔，而要进精神病院了。”朝来觉得自己这次运气实在不好，偷偷来给自己加个训，就能遇见这种上古梦魇灭蒙鸟。要是让师兄师姐知道了，肯定少不了一顿骂。搞不好从此以后就别想单独行动，要活在庄俊逸这个二货的眼皮底下。

“这么看，作家和灭蒙鸟倒是天生一对。一般人就算是有灭蒙鸟，也没有这么快意江湖的设定。”濯弦喟叹，“它倒是会挑，要是来了我的梦境，估计就被做成铁锅炖大鹅了。”

“哈哈哈哈。”朝来忍不住大笑起来，可她马上就想到了濯弦这句话里的问题——“这么稀罕的梦魇，为什么会这么凑巧，正好就找到了一个作家？”

可惜时不待人，朝来还没等想出个三六九，就觉得身子一轻，耳畔濯弦大喊：“朝来抓紧你上天了！”

小说《百魇夜行》 第六章 风萧萧兮剑水寒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