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吧，搅吧，让一切更满城风雨吧！她在心中呼喊，宁愿像一只蝴蝶，飞进暴风雨的旋涡中间被扯碎。

今晚直播的成功让庄蝶的脚步更轻松，她坚信自己做对了。不过，眼下盯着她的人很多，除了记者和警察，更多是不怀好意的人。以前她是之凡的观察者，现在她被别人观察着，多多少少更能理解他某些过格的反抗举动。

她从清洁员的侧门小心地走回跃马公寓，发现对面街上的树影下，是廖海高大危险的身影在徘徊。

一定是来勒索要钱的，这帮贪得无厌的臭流氓！庄蝶躲着他，跑向公寓门口，插钥匙进门。

“哎呀，小蝶回来了！”

家里灯亮着，开放式厨房里传出一个温暖的妇人声音，普通话里夹杂着浓重的重庆口音。

“妈！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怕你工作忙，就不打扰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庄蝶开心地丢下包，脱了鞋，跑进客厅。一抬头，不禁愣住，只见庄母身边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陌生男人，正熟稔地切菜。她对这一景象感到迷惑。

“妈，这是……”

男人回头端详了她一眼，金丝框眼镜下是一双笑眼。

庄母春光满面地迎上来，给她脱外套整理衣服，好像才收到天大的喜讯。“今天是你出来工作四年整，妈妈赶来跟你庆祝，正好在楼下遇到时安。死丫头，交了这么优秀的男朋友怎么不说一声？”她低声凑近女儿的脸，“妈妈又不是老古董，不在乎年龄差距，人优秀就成。”

庄蝶诧异地盯着时安，只觉得细密的冷汗爬上额头，即将惊呼出声。但时安镇定地拿刀指了指庄母的背影，在脖子下威胁性划过，做了个噤声手势。

庄蝶惊呆了，飞快在心里盘算逃生。她首先想到报警，手机在门口的包里，她距离手机比时安距离妈妈近，保证不了妈妈的安全……卧室里有座机，不，卧室在时安背后，她根本跑不进走廊……躲进阳台，不行，这是七楼……刀刃的反光在她眼前闪耀。男女力量本就悬殊，即便没有刀，她也搞不定这个闯进家中的男人。

一无所知的庄母把女儿拉上餐桌，时安故意坐到庄蝶身边。靠近他，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感到一股凉意。

桌上多了一支价格不菲的水晶花瓶，插着一支白玫瑰。她小心翼翼地侧头观察他，甫一对上他的眼睛，急忙避开。记者刚入行时，她采访过一队在好望角执行护航任务的海军，时安令她记起那些人冷峻而富有攻击性的眼神。想到这里，她对他的身份产生一个恐惧的推测。

“来，干杯！”庄母举杯，给二人夹菜。

“小蝶，你怎么不说话啊？”

“她在气我不请自来。”时安笑笑，一语双关。

我倒要看看你想干什么。庄蝶深吸一口气，僵硬地把这段情侣关系演下去，“是啊，我是在气他不请自来。”

庄母似乎对这个冒牌女婿很满意，不停询问他的工作、年龄和家庭状况，急于问出他是几婚。庄蝶敢肯定时安的话里没有一句是真的，却能骗得庄母喜出望外。

趁二人聊着，她机灵地瞥了眼大门口，起身说：“我去个卫生间。”

“快去快回。”庄母仍看不懂女儿警告的眼神。

庄蝶脚步虚浮地进入走廊，一见时安消失在视野里，急忙跑向尽头的卧室，返身锁门。

她绝望地拿起话筒报警，发现电话线被切断了。还有办法！廖海在楼下！她想到找他帮手，转头往书房跑去，只有那里的窗户正对着街！她颤抖地打开门锁，不料一头扎进时安的怀里。

“亲爱的，你不去卫生间吗？”他轻声在她耳边问，一手死死握住她的手腕。

“别装了！你到底是谁？”

“不是介绍过了？时安。”

庄蝶挣扎，被他制止。

“别动。”

“你想干什么？”

“总之不是伤害你，否则你们母女现在已经是两具尸体了。”他拉她走出去，“吃完饭我再告诉你。我讨厌中途抛下男人离桌的女人，没看到我给你买了玫瑰，还做了饭吗？一般人没这个待遇。”

二人回到席间，庄蝶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燃起对时安的好奇心。

晚饭后，时安先一步回到厨房，卷起袖子洗碗。他一直绕着刀转悠。庄蝶不得不把妈妈骗回房间休息，再回到客厅时，时安已经收拾妥当，他在沙发里坐着，表情不悦地喝着速溶咖啡。

“你对生活的品味令人堪忧。”他一针见血地点评到。

庄蝶看洗水池旁的刀架，上面显然缺了一把刀。她坐到他对面，伺机而动。

“你是谁。”

“时安。”他叹了口气，“瞧，说了你又不信，还问什么问。”

“你闯进我家有什么企图？”

“打劫。”

“少胡扯了！”她大怒到，“我的存款加起来还不够买你全身上下的衣服！”

时安嘴角动了动，莫名有几分笑意。

“你今天给我取了个名字，血尼采，我还挺中意的。”

庄蝶一愣，全身的神经即刻响起激烈的警报，下意识要逃跑，却被时安一把从后抱住，死死捂住嘴。她在反抗中碰倒了花瓶，白玫瑰落到地上。

“嘘嘘嘘……”他指了指庄母睡觉的卧室，“这里不止你一个人，如果你失控了，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我以为你会因见到我而手舞足蹈，你说要我偿还罪孽，现在我来了，你却害怕得像只受惊的兔子，这不对吧？”

庄蝶停下挣扎，示意时安放开手，眼中蒙上一层惊恐的泪。

“你要报复我？”

“我并不小心眼。相反，我们应该合作。”

“呵，我恨死你还来不及！”她瞪着他。

对比之下，时安冷静得令人畏惧，像一片砸不开的冰湖面。“你需要我，只有我能帮你达成愿望。”他说。

“不论你调查了我多少事，你根本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太大声的否认正是不自信的表现。你这样的女孩儿比一张纸还薄，太容易看透了。”他压着她在沙发里坐下，抚摸着她的脸，让她冷静下来，“你所渴望的东西，使你习惯生活在虚幻里，要你这种人看到自己碌碌无为的未来，或许太难。”

“那你能给我什么？”

“不多，教你一些使坏的游戏。”他声音里含有一种无情的调侃。

时安捡起白玫瑰递给她，邀请她成为共犯。庄蝶略一思索，接过来。

F大建校百余年，校园里这些中式和西式掺杂的名贵建筑一直很安静。漫步其中，擦肩而过的也许是本科生、研究生、留学交换生、在读博士……还有退休的老教授们，他们一个个看似平凡无奇，却可能正是某一本国家级教科书的作者。可这份安静最近被外来闯入者们粗鲁地打破了。黄教授的那件事发生后，保卫处把教学楼封起来，禁止媒体进去打扰师生们的正常学术生活。周二上课时，程渊闷头走进教学楼，看到这全副武装的架势，对工作人员致以歉意的点头，所幸得到他们谅解的目光。

他走进阶梯教室，一眼扫去，人头攒动。原本只有二十人的专业课程，今天密密麻麻挤了近一百名学生，估计整幢楼里不上课的学生都来看热闹了。再看向窗外，记者们架着长枪短炮在等着他。他与他们之间仅隔了一排大玻璃窗和一道没有阻挡能力的红色警戒线。

课还是要上的，硬着头皮也要上下去。“没想到我的课突然这么受欢迎。”他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学生们大声笑了。

“你们当中有数学系的学生吗？”

两个男生举起手。

“生物系的？”

一名女生举起手。

“有化学院的吗？”

教室最后面的一排学生纷纷举起手。

中央一个男生大声自报家门：“程老师，我是天文学院的！”

“非常好。”程渊对他说，“你们黎院长有没有说过，如果人类要与外星人进行第一次接触，能派出的最完美的队伍配置是怎样的？”

“没有。老师我大一，还没学到精髓。”

大家笑了，气氛轻松起来。

“那我今天先告诉你，最完美的队伍配置是一名物理学家、一名生物学家、一名数学家，再加一名心理学家。”程渊进入正题，“心理学不是文学，更不是算命，它是一门精巧的科学，是数学和生物学的交集。今天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走进这堂课，只要能从我的课上收获有益的知识，我就很满足了。”

学生们为他不卑不亢的态度爆发出掌声。程渊发现黄教授也混在学生堆里大力鼓掌，还对他调皮眨眼。

他翻开课本，说：““把书翻到第237页，今天我们要聊一聊记忆。失败的记忆对人格影响至远，可大略概括为七宗罪。”

底下传来一阵翻书声。

程渊正要开口，突然听到“邦——”一声尖锐的撞击声，一个记者拿石头砸窗户企图引起他的注意。“程博士！之凡是怎么死的！”他大喊。

程渊懒得转头，继续讲课：“易逝、心不在焉、阻滞、记忆错位、受暗示性、偏差、持久性，这就是失败记忆的七宗罪。”

“邦——！”另一块更大的石头砸上窗户，砸穿了古老的玻璃，学生们发出尖叫，四散逃离飞溅的玻璃渣。

“请回答问题！”记者们不停逼迫，按快门。

“有病！”一个激动的男学生捡起石头向记者们砸去，砸中了昂贵的相机。

“别！注意安全！”程渊连忙制止。

“削他们！”学生们叫。

“我们有知情权！”记者们喊。

已经来不及了，愤怒的记者和学生们纷纷拿起石头和书作为武器，隔着窗户叫嚣互砸，“邦——”、“邦——”、“邦——”一排玻璃窗应声碎裂，玻璃渣子四处迸溅，场面大乱。

“啊，我一百岁的老窗户啊。”黄教授心疼地跑上跑下劝架。

保安们闻声跑出来驱逐记者，路过的学生们看不过眼帮忙，群情激奋。双方停下互砸，开始无谓的口头争执。

“安静——！”程渊气沉丹田地喊出来。

学生们终于安静下来，看着他。

““各班委检查一下身边的同学有没有受伤的，先送去校医院。心理系二年级A班的学生跟我走，其余人解散。”程渊言简意赅地说完，快速合上书，带领这一屋子斗志激昂的学生们离开。

小说《心渊漫游者》 第9章 血尼采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