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恐惧往往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

之后经过调节的章呈再看着高洁她们在逝者脸上的涂涂抹抹也就不觉得有多么可怕了，他有些后悔于自己刚刚不应该那么大惊小怪的，如果他把那一刻的恐惧忍耐了下来，那么自己现在的处境就不会这么尴尬了。

三个女人“冲锋陷阵”，自己一个大男人竟然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一旁，他觉得这样有些......丢脸。

今天的工作结束得有些早，因此下班时间还未到，章呈就独自蹲在大院儿里的老树下用发呆打发着时间。

这是他正式成为遗体整容学徒的第一天。在游戏里第一关往往都容易得不得了，难度也是循序渐进的，而现实中......不，现实其实也是如此。章呈自认为今天的工作是属于“幼龄班”的难度，因此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没用，笨手笨脚不说，神经还脆弱得不得了。

这一天的忙碌过后徐茉莉和佟姚的能力是让人有目共睹的，章呈对此十分羡慕，同时这也是让他深深自责的原因之一。徐茉莉做的好他没什么可说的，毕竟人家努力，人家好学，并且人家对这份工作充满了热情，可佟姚她竟然也这么厉害，这是让章呈始料未及的。

原来佟姚看似无心向学，实则却是暗自发力啊，在章呈看来对于这份工作佟姚可能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所谓。

在一声沉沉的叹气后章呈听到了侯树新的声音。

“小章，嘛呢？怎么蹲这儿了？”

章呈一回头就看到了仍然是一身黑衣打扮的侯树新，这次他里面穿的是一件灰衬衫，这衬衫不好看，侯树新本来脸色就不亮堂，跟这灰色一搭配整个人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侯哥，我没事儿。”章呈站起身拉扯着衣角。

“走，哥带你吃烤肉去。”侯树新一把揽过章呈的肩膀说道。

“啊？这个不太好吧。”章呈实在是不知道他有什么出奇冒泡的地方是值得让侯树新请自己吃饭的。

“走吧，还有发叔呢，咱们一块儿去。刚听发叔念叨完你，这一走出来就看见你了，你说巧不巧。”

“啊？发叔念叨我什么了？”

“说你能耐啊，都混进特服组了。”

章呈有些不好意思，他抓了抓头道，“侯哥，我做的一点都不好，就在今天我还让师父失望了呢。”

这时吴广发的身影从驾驶组办公室走出来，侯树新朝他招手，接着对章呈说道，“走吧，一起吃个饭，正好跟哥说说你怎么让你师父失望了。”

“我......”章呈犹豫着，同时又想起了父亲曾对自己说过的关于发叔的事情。

“走吧，跟我们一块儿去，多一个人热闹一些。”吴广发没给章呈考虑的时间，直接架着他的胳膊就往侯树新的车子那边走去。

无奈章呈只好陪同。

一路上侯树新依旧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这几天遇到的新鲜事儿，副驾驶上的吴广发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贫着，而章呈则一直安静地看着车窗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直到车子停在一家自助烤肉的门前他才从思绪中抽离了出来。

跟着二人走进店内，服务员热情地上前迎接。现在并不是饭点儿，所以店里的食客就那么稀稀拉拉三三两两地散布着。

“你们的工作就是这点好，下班比别的地方早，省得排号。再过一个多小时你们再来看，那人就跟苍蝇似的往里面挤。”侯树新一边付款一边说道。

三人挑了个窗边的位置，又各自去取了些食材。回到座位的章呈看着吴广发没少拿，自己却只挑了三盘子素菜。

“今儿这是怎么的了你？一直耷拉着脸。”吴广发打量着章呈那张丧气的脸问道。

“我今天表现得很不好。”章呈实话实说。

这时大盘子套小盘子“满载而归”的侯树新也归了位，他看着章呈盘子里那可怜巴巴的几样菜说道，“不是，你这是喂鸡呐？就拿这么点儿？怎么还素食了呢？”

“没事，反正你们拿的多，我跟着吃就好了。”章呈摆弄着盘子里的金针菇说道。

“说正题，你今天怎么表现得不好了？”吴广发继续追问。

“今天师父让我们实操，给遗体化妆，我不小心把遗体的眼皮翻开了。”章呈沮丧地说。

“翻开那就再合上呗，你又不是故意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吴广发把肉片夹进了烤盘中。

“可是我怂了，那逝者的眼睛太吓人了，跟活人的不一样。”章呈手拄着头一脸苦恼。

“废话，跟活人眼睛一样那不就活过来了吗？”

侯树新轻松一笑，“没事儿，今天表现得不好那就争取明天表现好点儿呗。咱们来日方长，没准你章呈以后能成为江城殡仪馆的中流砥柱呢，这种事儿谁说得准呐？”

“侯哥，你就别拿我开涮了。”

侯树新塞进嘴里一大口肉问道，“你这来殡仪馆也有一个礼拜了吧？说说有什么心得体会？有没有白来？”

“没有。”章呈想都没想，“肯定没有白来，我虽然还是很怂，但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怂了，就是程度上有了一些改变。而且还认识了那么多的同事，包括侯哥你，你们都让我长见识了。”

侯树新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诡异的光芒，他窃笑着问道，“哎，有没有打算直接投奔到这份工作中去‘舍身取义’的想法啊？”

“我......”

吴广发瞪了侯树新一眼，“说话注意点儿啊，别把孩子吓着。啥就舍身取义啊？普普通通一份工作，让你这么一说就跟随时都要为国捐躯似的。”接着他又拍了拍章呈的后颈说道，“小子，别听他瞎说啊。你呢就好好干，不用想太多，也不用压力太大。我看你已经好了很多了，跟一个礼拜前的那个你可变化太大了。但不管怎样，你都要把这个月坚持下来，好歹领一个月的工资再说，也算你没白忙活呀。之后你爱干嘛干嘛，赶紧准备你考研的事儿。”

“你考研也不用压力太大，考不上还有这份工作给你托底呢。要我说啊，你就先干着，考上了天高任你飞，考不上你还继续留在殡仪馆当个遗体整容师，这是多么稳扎稳打的规划呀。”侯树新建议道。

“这恐怕不行，我爸不能同意。”章呈说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要真有心留下来，我跟你爸说去。”吴广发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不过我相信你自己也是不愿意的，虽然你现在是进步很大了，但每天在殡仪馆也一定是度日如年的对吧？”

“还好吧。”章呈嘟囔道。

与此同时一只手从对面伸过来直接捏住了章呈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侯哥，你这是干嘛呀？”

“小章，你能不能有点儿男子汉的样子？你说你堂堂七尺男儿，胯下有卵，脖子上有喉结，说话的声儿也够爷们儿，可怎么说出来的内容就跟个娘们儿似的呢？”

“我有吗？”

“以后能不能别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

“我尽量。”

“我就问你能是不能？”

“能吧......”

吴广发被逗笑了。

侯树新泄气地松开了手，“咱们慢慢来，我非给你调过来不可。”

原本章呈只是觉得今天的表现对不起高洁，被侯树新这么一说，他瞬间感觉自己好像是让很多人都失望了一样。

章呈心头一阵酸楚便打开了心扉倾诉道，“我现在不是愿不愿意留在哪儿的问题，而是我觉得我哪儿都不配留下来。之前那些老老实实上学的岁月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什么，虽然成绩不算突出，但也算让老师省心家长满意，可自从到了殡仪馆，我发现我立马成了一个废物，尽管你们都说我有进步，可我感觉自己就好像是赤脚追着越野车跑一样，不管怎么进步都追不上别人的速度，即便已经努力了也还是会搞砸，今天的那位逝者一定恨死我了，把人家眼皮都翻起来了，这不是让人家死不瞑目嘛。”

侯树新咂嘴，“多大点事儿啊。”

“就是。”吴广发给章呈夹了一口肉说道，“发叔年轻的时候还不如你呢，我当初刚到殡仪馆上班的时候那会儿流行说火葬场，但意思差不多。我是从火化工开始做起的，那会儿每次轮到自己值夜班的时候我都不敢上厕所，总觉得每一条走廊里都阴森森的，所以有时候那内急能憋整整一晚上，或者直接找个瓶子解决了，但现在就是当着遗体的面我也尿得出来，但咱不能那么干，我就是打个比方。”

侯树新闷笑着。

“哎，他侯哥，赶紧给你弟讲个你丢人的事儿，让他心里平衡平衡。”吴广发号召道。

“让他心里平衡？”侯树新认真地想着，“那就得讲我儿时的经历了，要不然我还真丢人不到哪儿去。”

“那也行，管什么时候的事儿呢，你讲讲。”

“那天我们家里人坐一块儿还聊到过这件事儿呢，当初经历的时候挺吓人的，可时间久了就会发现再吓人的事在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后也能让人一笑置之。不过那次我算不上最丢人的，毕竟那会儿我还小。”侯树新泰然地喝了口啤酒。

小说《天堂摆渡人》 第十四章陷入自责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