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姚到底怎么样了？

这是这几天里章呈一旦闲散下来就会思考的问题。

鉴于佟姚是远赴上海找她的男朋友，章呈便不得不开始担忧起她的人身安全。毕竟电视上一言不合就动刀动枪的人有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确保佟姚的男朋友就一定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呢？就算他是，那佟姚也不是啊。像佟姚那种浑身都散发着烈女气质的姑娘，在突然面对男友提出分手的这件事情时是极有可能在挥泪斩情丝的时候不小心斩到当事人和无辜围观群众的，那么此刻她会不会正身处警察局接受盘问呢？

章呈每天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连徐茉莉都看出来他总是魂不守舍的。

这一天轮到了章呈和师父高洁一起值夜班，两个人吃过晚饭后便坐在办公室里开始做整理文件和信息录入的工作。

特殊服务组在晚间的时候几乎是不需要做什么实操工作的，最多也就是负责遗体登记、接待家属等等小小不言的活儿。

等到文件整理完后，时间还不到八点。高洁端着保温杯一口一口地喝着枸杞茶，章呈也掏出了手机开始摆弄。

“章呈，趁现在没什么人了，咱俩聊聊天。”高洁抬手把头发掖到了耳后说道。

章呈坐直了身体。

“你放松，就是闲聊，不用拘谨。”

“嗯。”

“你父母对你干这份工作是什么态度啊？”

“他们......我还没跟他们说呢。”

高洁瞪大了眼睛，凑到嘴边的保温杯停在了半空中，“啊？你没跟家里说啊？那他们要是极力反对可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章呈毫无底气地实话实说。

他知道这是侯树新最反感的样子，如果现在侯树新在场的话那是一定会揪住他的衣领叮嘱他要爷们儿一点儿的。

高洁一脸严肃地放下保温杯，“你可不能不知道啊，我好不容易把你带出点样子来了，你要是一走我就又得重新找学徒。这江城是县级市，比不了大城市那么好招人，你这不是给我添乱嘛。”

章呈最怕给别人添乱，因此在他听到了高洁的这一番话后立刻陷入了自责，生怕未来的某一天高洁会指着鼻子骂自己是个不中用的白眼儿狼。

“师父，那你呢？你的父母是什么态度啊？”

“我父母就是那种极力反对的呀，要不然我能问你吗？”

“啊？他们极力反对你怎么还......”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我当初是赶上了殡仪馆招工，出于好奇我和同学就一起报名了，我打小儿胆子就大，这份工作对于我来说完全没压力，可我那同学才去了不到三天就不干了。起初我也是瞒着家里，但后来瞒不住了就老实交代了。我妈那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所有招数都使上了，可我就是不为所动。她哭我跟她讲理，她闹我也跟她讲理，后来我爸爸是最先妥协的，帮着我一块儿劝我妈。最后我妈也松口了，她说你想干这行也可以，但你得赶紧把婚恋问题解决了，一年时间，你嫁了人我和你爸就没意见了。”高洁喝了口枸杞茶，“听明白了没有，致使他们反对的最重要的原因是怕***这行嫁不出去。”

“那你结婚了吗？”

“结啦，一年内结婚，两年后生子，该办的事儿办的妥妥的。这下我父母才算放心。”

“师父你可真厉害，想结婚就结婚。”

高洁一撩头发呵呵一笑，“你师父我也是有魅力的，我老公是我小学同学，追了我好些年呢，可是我这人玩儿心大，不愿意谈恋爱，所以一直把他当成预备役来看待。当我父母对我催婚的时候我立马就把他这个预备役转正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远见啊？”

章呈笑着点头，心生羡慕，同时开始畅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被佟姚当成预备役。

就在这时候，两声敲门声响起。师徒二人看过去，只见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正端庄地站在门口，她的手中提着一只白色的大号购物袋。

“您好。”高洁打了声招呼。

“您好，我是韩筱燕的母亲。”

一听韩筱燕这个名字高洁便立刻点头迎了上去，“哦韩妈妈，有什么事情吗？”

那女人也走了进来，章呈这才注意到女人的眼眶红肿得厉害，通红的鼻头在她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十分惹眼。

女人从购物袋里取出一件白色的裙子，“这是燕燕的芭蕾舞服，她最喜欢跳舞，说长大了要做舞蹈家，所以我想让她穿着这个走。”

说话的功夫女人又开始流泪了。

高洁接过那件白色的纱裙说道，“节哀顺变，您不要太难过了。”

女人一边擦眼泪一边问道，“请问什么时候给我燕燕化妆？我想看一看。”

“燕燕后天出殡是吧？”

“是的。”

“燕燕的入殓大概安排在明天，您明天什么时候有时间？”

“不一定。”

“那是上午还是下午呢？我们可以根据您的时间安排一下。”

“这个也说不准，这几天家里陆续有远道而来的亲友，我要招待，我怕我到时候走不开。”

“这样啊......”高洁为难地撇着嘴。

“我把我的手机号留一下，明天你们什么时候给燕燕化妆提前告诉我一声，如果我有时间就过来，实在走不开那就只好......错过了。”女人惋惜地说道。

虽说人的一生总是避免不了错过的遗憾，可当这两个字在韩妈妈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章呈还是觉得十分揪心。这个年轻的母亲，已经就此错过了女儿的人生，那么难道她连女儿今生的最后一次装扮也要错过吗？

终于，高洁发话了，“那您现在有时间吗？”

女人怔住了。

高洁继续说道，“如果您现在有时间那么我们可以待会儿就为燕燕化妆。”

女人连忙点头，“那太好了，我有时间的。”

“但您需要先等一会儿，我现在带您去休息室，等准备好了我们再叫您过去。”

章呈跟着高洁把韩妈妈送到了休息室，接着二人走出来，章呈低声问道，“师父，现在开工啊？”

“嗯，反正咱们也没事儿，就破个例吧，也算成全了一位母亲。”

对于高洁的这个决定章呈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可这样一来就意味着他们要在晚上工作了。虽说殡仪馆夜里也是灯火通明的，可晚上对着遗体......章呈怎么想都觉得不大适应。

当高洁将韩筱燕的遗体从冷藏柜里拉出来的时候，章呈看到了一张如同天使一般的面孔。

对此他心中不禁感叹，这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

即便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但她还是像个睡美人一样一脸恬静的紧闭着双目，仿佛正虔诚地等待着那个传说中的王子来将自己吻醒一般。

“才十八，可惜了。”高洁叹了口气。

“死因是？”章呈问道。

“***。因为失恋受了打击，服用了过量药物。”

将遗体推到整容室的一路上，章呈的心情十分复杂。虽说才来殡仪馆工作了十多天，但多多少少他也运送过几具遗体了，而今天的这辆转运车，即便是和师父两个人推他也觉得无比沉重。

躺在上面的是一位花季的少女，是一个本该鲜活的生命。这位美丽的姑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一定会在许许多多的舞台上绽放自己的魅力，多年以后她会如许多人一样结婚生子，她最美的年华本应揉碎在几十年的人生中，成为星星点点的璀璨。可遗憾的是，不论如果再怎么美好，人们也终究等不来如果的可能性。

此刻的这位少女即便再栩栩如生她也不可能再醒过来了，她终究是等不到那个吻醒她的王子了。

这一次高洁把遗体带到了清洗室。

“是......是要清洗吗？”章呈盯着里面的两个钢架仪器问道。

“不然呢？难道聚餐吗？”高洁将遗体停稳后说道，“赶紧换衣服。”

章呈没有想到，自己遗体清洗的这一门课程竟然会这样突然而至。

换好防护服后，高洁走到逝者的身边，她手中的剪刀咔嚓咔嚓锋利地开合着。

章呈看到了逝者身上的那套家居服被剪破了一条大口子，很快逝者的身体便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出来。

对于这样一位少女的裸体，从未谈过恋爱的章呈有些不忍直视。他目光躲闪地给高洁打着下手，同时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燥热，二人一起将遗体安置在了清洗台上。

接着高洁便开始为逝者洗发，“你有问题要问吗？”

这句话将章呈的注意力从遗体身上拉了回来，“呃......化妆时需要妆容自然得体，那遗体清洗的要求是什么呢？”

“遗体清洗也叫遗体净身，当然有些家属会亲自为逝者擦拭身体，并不需要我们来做。那么你知道为什么要为遗体净身吗？”

“为了让逝者能够干干净净地离开。”

“不错，所以我们现在再来想遗体清洗的要求。怎么样才算干干净净地离开呢？章呈，你认为你每次洗澡都能把自己洗干净吗？”

“不能，我洗的不够细致。”

“没错，活人都不敢保证自己能洗干净身体，所以对于遗体的清洗只要认真地按摩，再用沐浴露冲洗一遍即可，这样就足以把身上的灰尘去掉了，并不需要像洗浴中心那样来个全套搓澡服务的。”

说话的功夫，高洁已经冲掉了逝者头上丰盈的泡沫，接着章呈便在高洁的指挥下开始帮忙为逝者做全身的清洗，韩筱燕的身体就在他们的摆弄下不停地扭摆着，从表情上来看她似乎对这次的“SPA”体验很满意。

章呈按照高洁的要求，先冲洗了逝者的全身，接着又以按摩的手法将沐浴露的泡沫覆盖在这位少女的身上。在他看来，逝者就像享受着一次美容会所的按摩服务一般，浑身上下逐渐散发出了怡人的香气。

可当洗到逝者脚部的时候，章呈便注意到了那双并不具美感的双足，她的脚骨以及脚指甲都严重地变了形，皮肤上面甚至还有没退散的淤青。

高洁看出了他的心思，“练芭蕾舞的人脚都会遭殃，我有一同学就是芭蕾舞演员，她们台上光鲜亮丽，可等下了台，你看看她们脱了舞鞋，没有一双好脚，全是伤。”

看着章呈在逝者的双足上认真地擦洗，高洁又不禁感叹，“你们几个呀就偷着乐吧，我入行的那会儿谁给我们时间适应着一点一点慢慢来啊，都是成天跟在师父身边，人家让干嘛干嘛。我到岗的第二天就跟着一起清洗遗体了。”

在擦拭遗体的时候高洁问道，“章呈，害怕吗？”

章呈摇摇头，“我就是觉得惋惜，那个让她失恋的男孩真是太可恶了。”

“那也没有她可恶。”高洁义正言辞地看着逝者说道，“燕燕，你现在后不后悔？竟然为了一个男孩子，为了一段不值得的感情就做出这样的傻事来。你知不知道你的妈妈会有多难过？你好愚蠢啊！下辈子要记住，生命这么宝贵你是不可以随意断送的。”

章呈呆呆地看着高洁，那一刻他十分得动容。在他看来，那更像是一位母亲说给孩子的谆谆教诲。

最后逝者的身体在嗡鸣的风筒下很快便被吹干了，高洁拿出那件芭蕾舞服，精心地为逝者穿在了身上。

衣服穿好后，章呈再一次为这位小姑娘的美所折服。她是那么的纯净，就像精品店橱窗里的陶瓷摆件儿一样吸引着他的目光。

“好了，我这就把逝者推到整容室去，你去把家属带过去吧。”

“嗯。”

脱下了防护服的章呈转身就要走，却听到身后的高洁说了句，“这次的妆你来化。”

“啊？”他回过身，怔住了。

“啊什么啊？之前没画过妆吗？”

章呈为难地搔了搔头，最后应了一声，“哦。”

小说《天堂摆渡人》 第十七章芭蕾公主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