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呈用了一晚上的时间不停地向自己暗示，他觉得就算把整个江城殡仪馆翻个遍也很难找出一具比那纹身哥的外形还让人生理不适的遗体了。

纹身哥的那张脸是何其的天马行空毫无章法啊！当然章呈也是因此而第一次体会到了死人也许没有活人可怕的这件事情，毕竟死人就算再丑陋那也只不过是一堆厚重的皮肉而已，而活人不论美丑却都可以作恶，可以横行霸道。

章呈的确是不愿意接触遗体的，但若是让他跟纹身哥共处一室，那么他宁愿选择守着逝者。

这个想法在他第二天站在单位操作间门前的时候仍然在他的脑海里盘旋，章呈仿佛是为自己打气似的调整着呼吸，准备今天好好表现，打一场挽回男性尊严的翻身仗。

“怎么着，站这儿祈福呢？”徐茉莉推了章呈一下，“快进去啊。”

章呈被徐茉莉拉进了操作间，高洁已经全副武装等候在里面了。

“师父。”二人唤了一声。

章呈目光躲闪，有些不好意思正视高洁的目光。

“今天化妆的活儿少，一共就四位，咱们......”

徐茉莉打断了高洁的话，“师父，我要两个。”

“行，那章呈咱俩一个一个。”

“师父，要不您歇着？我也要两个吧。”

听到章呈的话，高洁口罩上方露出来的那双眼睛不禁瞪得大大的，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就连徐茉莉也被章呈的反常给惊到了，她拿胳膊朝章呈身上撞了一下说道，“行啊你，出息啦。”

章呈在部门同事的眼中一直都是一堆惰性很强的碳水化合物般的存在，碰到困难他能躲则躲，遇到机会他也是能让则让，而这一次这厮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突然一下子就积极了起来。

高洁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说道，“好，那你们两个平分吧。”说罢她又看向徐茉莉，“茉莉，你今天可给我注意了，那粉底要适量，要涂匀，别弄得跟刮大白似的。”

“好。”

这时章呈突然发现师徒四人的队伍并不完整，他连忙问道，“佟姚呢？”

“佟姚请假了。”高洁说道。

“哦，为什么请假呀？”

“说是家里有事。”

章呈心头一紧，心想莫非是佟姚的奶奶出了什么事情？他本想再问问徐茉莉知不知道具体原因，可回头一看，徐茉莉已经进入到了工作的状态。

无奈他也只好拉过工具车跟徐茉莉并排分别站在两位逝者跟前。

当章呈拿起刀片准备为逝者刮脸的时候他突然惊奇地发现整个过程中自己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恐惧的情绪，看来昨晚的自我暗示法还是管些用的，当然此时的他最应该感谢的就应该是那位纹身哥了。事物皆有两面性这句话的确没错，在章呈看来纹身哥的出现对于自己跟遗体和睦相处的这件事是有非常积极的促进作用的。

一想到这里他便不禁端详起自己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只见他面容憨厚，身形微胖，脸上花白的胡茬有些杂乱，看起来他在生活中应该是个不修边幅的人，而从表情纹的走向则可看出他生前一定是常把笑容挂在脸上的那种为人和善的大叔。

“记住我之前说过的话，给逝者刮脸要特别小心，遗体的皮肤非常脆弱，千万不要弄出伤口来。”

章呈点头，“知道了师父。”

他用指腹轻轻地触碰着逝者脸上的那些像杂草一样的胡茬，即使隔着手套他也还是能感受到那种让人不适的杂乱感。

为逝者刮脸的确是个技术活儿，人死后皮肤会失去原有的弹性，虽然摸起来还是软绵绵的，可涉及到细致工作的时候就不难发现其中的差别。因此章呈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对着逝者的脸一下一下慢而有序地顺着胡茬的方向推动着刀片。

他在心里不停地提醒着自己——章呈，别马虎，一定不要出错！

也许是态度对了，也许是慢工出细活，也许是出于幸运，总之这个脸刮得相当不错。

章呈难得被高洁鼓励了，同时高洁还让徐茉莉过来参观。

“有什么的呀？我也能。”徐茉莉不服气地说道。

“你能刮成这样就怪了，我都不敢让你刮脸，有空你弄个十字绣或者拼图什么的在家磨磨你那个急性子。”

这一下章呈总算有了一种雪耻的畅快感，于是乎当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位逝者的时候他就觉得愈发顺眼了。

紧接着填充面部、敷面膜、擦粉底、补眉毛，一系列的工作是一气呵成。虽然他的工作仍然被高洁指出了一些不足，但这样的发挥已经让章呈很满意了。

第二位逝者是个老奶奶，章呈仍旧走稳扎稳打的路线，在经历了半个小时的操作后，老人的面孔便栩栩如生了起来。

当章呈向老人鞠了一躬后，他发现徐茉莉早已经等候在一旁了。

“章呈，你今天是吃了什么药表现得这么好？”摘掉了口罩的高洁一脸欣赏地问道。

“我表现得不好，茉莉比我快多了。”章呈也跟着摘掉了手套和口罩说道。

“你今天还有一个刮脸，那个耗费时间，而且就完成程度来说你比茉莉做的好。”高洁评价道。

徐茉莉不悦地噘着嘴，那个表情跟她那张大脸盘子的搭配一下子让章呈联想到了屁桃君。

“师父，接下来呢？没活儿了？”章呈问道。

“嗯，今天暂时没别的事情了。”

“那师父，您教我们清洗遗体呗？”徐茉莉的求知欲又上来了。

“真不巧，今天没有遗体需要清洗，要不然我非给你俩找点儿活干不可。”

“唉......殡仪馆怎么会没活儿呢？”徐茉莉有些失落。

其实章呈一直都对徐茉莉这个人很是费解，她明明是个女孩子，虽然体格魁梧了一些，但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总是有使不完的劲儿吧，可事实上她就总是一副满腔热血地样子，巴不得二十四小时连轴工作。章呈觉得像徐茉莉这种人，身上流淌的血液里应该岩浆的成分居多。

“像殡仪馆、医院、公安局这些地方没活儿是好事儿，我们多收入一位逝者就有一个家庭要承受死别的痛苦。我看你有点要走火入魔了徐茉莉，虽然我们的职业是要高频率的面对遗体，但这不代表我们要把自己活成对他人的死亡麻木的人，你要注意你的态度。”

这一上午接连被师父挑错的徐茉莉心情十分的不美丽，直到吃午饭的时候她也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这要是放在平时她早就滔滔不绝地跟身边的人闲聊了。

坐在她对面的章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比起让徐茉莉开心章呈更想知道佟姚到底干什么去了？

饭快吃完的时候他终于开口问道，“茉莉，你知道佟姚她......”

“她找她男朋友去了。”徐茉莉眼皮都没抬。

那一瞬间章呈似乎听到了自己胸腔里的某个重要的器官碎裂的声音。

“那她......不回来了？”章呈担忧地问道。

“恰恰相反，我觉得佟姚很可能会留下来。你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找她男朋友去了吗？”

章呈摇头。

“那是因为她男朋友突然提出了分手，佟姚说要去问个清楚。”徐茉莉终于露出了笑容，她挑了挑眉毛说道，“你小子的机会来了哦。”

“我？”章呈愕然。

“别说你不喜欢佟姚啊。我这个人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我不瞎，你每次看佟姚的表情那叫一个油腻，眼睛直勾勾的，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章呈被她说的有些不自在，“我哪有啊？”

“别否认啦，你信我的，我看这次佟姚跟她男朋友是悬了，所以你要时刻准备着，见缝就插针，这样才有可能让佟姚注意到你啊。”

“你怎么知道她跟她男朋友悬了呢？兴许只是吵个小架，等见了面一沟通也许就和好了呢。”

徐茉莉想了想，接着摇头道，“我看不像，直觉吧，我觉得他俩长不了。虽然佟姚的男朋友看着很不错，但我总感觉是靠不住的样子。”说着说着徐茉莉露出了坏笑，“哎哥，你说你是不是应该跟我搞好关系？佟姚跟我关系这么好，我要是时不时地在她面前美言你几句，那你的胜算是不是就大了一些？”

“咱俩的关系什么时候不好了？”章呈试探地问。

在章呈看来，徐茉莉比自己小，正常都是应该叫哥的，可是平日里她对自己的称呼则是随心所欲，心情好了叫声哥或章哥，心情一般了就小章小章地随口说着，而这次她又叫哥又说要帮自己的，章呈对此有些不安。

很快他就知道了自己的担忧并非是空穴来风，只见徐茉莉伸手一指道，“去给我买一罐可乐。”

“诶。”

这事儿不难，章呈立刻照做。

当徐茉莉把可乐攥在手里的时候她一副被黄世仁他妈附身了的样子说道，“你以后要勤巴结我，时不时地给我买些零食之类的，你要让我看到你的真心。等你把我感动了，我自然愿意撮合你和佟姚。你说佟姚如果跟你在一起了，那她一定会留在咱们殡仪馆，这样咱们几个就不用分开了，这对我来说也是好事儿啊。”

章呈听着徐茉莉的分析和安排，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于是乎他便牢牢地记住了要巴结徐茉莉的这件事，等着盼着自己能有被佟姚看入眼的那一天。

可让他越来越不安的是直到三天后佟姚也还是没有回来上班，而徐茉莉那边提供的“情报”却是佟姚根本不接电话不回信息，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联络不上了。

小说《天堂摆渡人》 第十六章机会来了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