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章呈早就大概猜到了那黑盒子的作用，但当他躺在里面的时候还是觉得十分诡异。

原来当一具遗体是这样的视角，余光都被棺材板儿挡住了，颇有一种井底之蛙的无奈感。

很快几名工作人员就走了进来，章呈看到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站在自己身边，其中一个拿着一只拍立得对准了自己的脸。

“先生，请您闭眼，我们要为您拍‘遗照’了。”

向来听话的章呈自然是乖乖地照做，一声快门儿的声响后，照片徐徐地从相机底部蠕动了出来。紧接着，那两个人抬起了一旁的棺盖为章呈严丝合缝地盖了棺。

这一次原本就视线狭小的棺材一下子成了一处密闭的小空间，而也就在此时，章呈才突然感受到了那种由死亡带来的孤寂感。

他不知道自己要在这处鬼地方待多久，眼前的黑暗带给了他一种一切都归于了虚无的错觉，仿佛自己化成了一粒尘埃，融入到了无尽的宁静之中。

难道就这么死了吗？

章呈对此有些不甘心，他觉得自己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呢。例如，陪父母好好说说话；例如，拜祭奶奶的时候为自己的懦弱跟她道个歉；例如......

章呈突然想起了海子的一首名叫《夏日的太阳》的诗，其中有一句是这样说的——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顿时佟姚的那张面孔就浮现在了章呈的眼前。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23岁高龄的男青年还从来都没有实实在在地谈过一场恋爱呢。他人生中仅有的两次表白皆是以失败收场，这样看来他便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肩负着重任，如果就这样离开了那么他亏欠这次人生的又何止是勇敢。

虽然棺中的体验只有短短十五分钟的时间，可章呈却觉得好像过了好久。当棺盖被打开的时候，他缓缓坐起身，片刻后他看到那两个小姐妹眼眶红红地手牵着手离开了，紧接着是一边拭泪一边往出走的那位大叔。而那对夫妻却很有意思，丈夫悔不当初，没完没了地抱着妻子念叨着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可妻子却好像顿悟了一般，完全没有要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妻子说，来之前还在要不要离婚之间徘徊，而经过了这次体验她觉得这婚非离不可。

“怎么样？感受如何呀？快给我们提提建议。”不知什么时候侯树新已经站在了章呈的身边，他伸手将章呈从棺材里拉了出来，又将那张“遗照”交给了章呈，“你可不太上相啊。”

“我觉得活着真好。”章呈感慨地说，接着目光看向手中的照片。

“那建议呢？”

章呈想了想，“棺材里有股怪味儿，最好处理一下。”

侯树新等着盼着他能说出点儿实质性的建议，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不疼不痒的一句话。

“没啦？”

“好像节奏快了点儿，我有点儿没反应过来。还有，下次照片给别人拍得好看点儿。”

侯树新瞥了他一眼，“就你那反射弧能反应过来什么呀？不过这次你们体验的的确是压缩版，我们后期还要完善。例如服装，本来是应该让你们穿上我们特制的衣服的，可衣服到现在还没寄过来呢。”

“哦，那挺好的。”

“咱们言归正传啊，这次让你过来体验提意见是其中一个目的，另一个是要治疗一下你的恐惧。你觉得经历过这次洗礼你还会害怕死人吗？”

章呈没有回答，他把这个问题直接带回了家。已经整整一天半没见到儿子的章厉远见儿子回家后连忙询问他上哪儿去了，毕竟章呈已经很久没有过娱乐活动了。想到解释整件事会多说好多话，章呈便撒了个谎，说自己跟同事出去吃了个饭。

章厉远信了，他挺高兴，甭管跟谁吃饭，只要知道应酬了那就是有进步。

突然，章呈就那么面对着父母鞠了一躬，同时说道，“爸妈，对不起，我会努力让自己勇敢的。”

说完章呈便就进了浴室，留下父母一阵感动同时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将自己清洗干净后，章呈靠在床上一边吃着零食充饥一边想着侯树新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你觉得经历过这次洗礼你还会害怕死人吗？”

紧接着奶奶的面孔、那个死在了麻将桌上的老人的样子、还有侯树新描述的那个太平间内的景象，这许许多多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接踵而至。

章呈觉得他还是惧怕的，只是要论起细微的改变，那么似乎，好像，大概他不像从前那样对此排斥得那么强烈了。

临睡前他还在想着自己的那份“遗言”——爸妈，对不起！还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做个勇敢的人。

既然没死，那么这辈子就做个勇敢的人吧。

第二天章呈没有让父亲送他，他早早地起床，在六点十分的时候就到达了人民广场西门，又搭乘着班车去了殡仪馆。

与往常一样的是，章呈在大家都忙着的时候就又在殡仪馆里假装有事地闲逛，而与往常不一样的是，他这次是带着目的逛到了火化组的院外的，他的目的是要等一个人。

他等的那个人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出现。

看着老李从火化组走出来，又取下了脸上的口罩，章呈便像个猴崽子似的小跑了过去。

“李叔。”

“诶，你小子怎么来这儿了？”

“我等您呢，您现在有事儿吗？”

“等我？你有事儿啊？说。”老李的脸颊被火化炉烤得通红，他拿出小毛巾擦着脸上脖子上成股而下的汗水。

“带我去参观遗体呗。”

老李顿时僵住了，“啥？我没听错吧？”

“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后，老李脸上的表情很是惊喜，同时又有些得意，“看见没有，还得是你李叔会开导人吧？广发那样的根本不行，他就喜欢‘暴力执法’。”

“李叔，这次你再给我挑个慈眉善目的呗。”

老李被逗得直发笑，“行，我再给你挑一个。”

二人一边往主楼走老李一边感慨，“你说你参观就参观吧，练胆儿就练胆儿吧，还给你挑个慈眉善目的，怎么听着这么像挑西瓜呢？李叔，给我挑个沙瓤保甜的。哎嘿嘿。”

到了遗体冷藏库，老李先走进去查看，而章呈则站在门外等候。

此时他的心情仍旧慌张得不行，但腿脚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绵软无力了。

“章呈，你进来吧。”老李的声音传了出来。

尽管鼓足了勇气，章呈也还是步伐沉重，他小心翼翼地跨进门里，远距离地看了一眼，这次似乎还是个老人。

“哎，好样的，不着急，你慢慢走。”老李鼓励着。

章呈一步步靠近，终于他看清了逝者的脸。这位虽然不似上一个老奶奶那样脸上挂着笑，但面色仍旧不错，就好像睡着了一般，只是因为瘦弱，他的脸颊有些塌陷，让人看着挺揪心的。

“害怕吗？”老李问道。

章呈犹豫了一下，“怕，但还好。”

“有进步，有进步就好。”

老李将遗体脸上的布盖上，推进了冷藏柜里关上了门，“再来一个？”

“啊？”章呈慌了，“那等我先出去的。”他快步跑出门外又叮嘱道，“这次还要慈眉善目的啊。”

说这话的功夫他的余光扫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他立刻转头去看。那个人他见过，就在他第一天来殡仪馆的时候，那个人在休息室里言辞犀利地把佟姚给说了。

那天章呈没来得及看，而这次他看清了，对方三十左右岁的样子，留着一头干练的齐肩发，单看五官，总给人一种身具中华女性传统美德的贤淑气质，而她那瘦削且棱角分明的脸庞又让人觉得她在工作中应该是个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人。

“干嘛呢？在这儿躲猫猫呢？”那女人看着章呈鬼鬼祟祟的样子问道。

“我......”

“你怎么总盯着我师父看啊？”女人身后的一个身形魁梧的女孩问道。

这个女孩让章呈觉得似曾相识，思来想去他突然记起来了，自己来这儿的第一天这姑娘就是跟在佟姚身后跑走的，这么说的话......章呈的目光自那魁梧的女孩身上越过去直接落在了后面那个人的身上。

没错，佟姚也在。

章呈有些兴奋，同时又手足无措了起来。

这时候老李出来解了围。

“这是新来的小伙子，叫章呈，我来带他练胆儿的。”老李连忙向章呈介绍道，“这位是一级殡仪馆调配过来教学的遗体整容师高洁高老师，那两个是她的学徒。”

“来冷藏库练什么胆儿啊？”高洁目光犀利地打量着章呈，“你是新来的？在哪个部门任职啊？”

老李帮忙解释，“他还没有部门呢，是广发带来的，目前就在驾驶组游逛呢。”

“驾驶组？驾驶组也不缺人啊，这发叔也真是的，有了新人怎么不知道往我这儿领呢？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高洁再次看向章呈，这一次她的目光中闪耀着一种发现了猎物般的渴望之光，“你来我们这儿吧，我跟发叔要人去。”

“啊？”

这急转直下的遭遇让章呈瞬间呆若木鸡了。

小说《天堂摆渡人》 第七章师父要人 试读结束。